22、幻境3.0
金朝2020-07-29 23:173,972

  在襁褓婴儿时期,阿莼就与越淳熙待在一处,吃过同一位乳母的奶水,盖过同一床百纳被,分吃同一碗生辰的素面。

  那时候,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便是“野孩子”这样的叫法每天也听个三五遍。

  四岁上,他就变得不同了,远方的富贵人家忽然来认他,蜂拥到柳嬷嬷的小茅屋外头,跪了一大片。

  他们说,这孩子是越家的公子。

  阿莼全身冰冷,两只手撑在地上拼命的往前爬,尽管前方是黑暗,她还是想远离危险的源头,哪怕鲜血汩汩而出,洇透全身,哪怕死亡会来临。

  她想起了越淳熙的话:不必责怪命运,你我一个是针线嬷嬷的养女,一个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从生下来便差开了距离。

  不是这样的,命运本来不是这样的。

  她望着前方的黑暗,拼命的咬住牙关,不让疼痛侵蚀她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自己有着一腔怨愤,从来都是怪命运不公。但现在看来,她一直瞧越淳熙不顺眼似乎并不是胡搅蛮缠,似乎有了正当的缘由。

  只是这理由可笑至极。

  阿莼终于爬不动了,她扑倒在尘埃中,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费力的抬起头,茫然的看向无处不在的黑暗。

  “为什么……为什么?”

  月遮天笑了起来,她伸手进袖中,拿出一支青玉宝瓶,踏着鲜血的痕迹走向阿莼,已然是心满意足。

  “你这人别无长处,唯一胜过他人的也就是一副好身板,够结实,够健康。”

  阿莼竟然呆了呆。

  “要……吃我?”

  “哈哈哈傻蛋。”

  月遮天蹲下来,一把按住犹插在阿莼后心的匕首,把宝瓶的口对着伤口,只待拔刀的同时将瓶内魂魄倾泻而入。

  “以汝之身,养他精魂,你俩合二为一,拼成一个有用的人,不好吗?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无能?自我改变可是很慢的,还不一定能成功,不如我帮你一把。”

  阿莼呼吸困难,再也无力支撑自己沉重的脑袋,她整个人仆在地上,脑中的混乱、悲愤和对死亡的恐惧全都抵不过眼前的这个疑问。

  她到底是要干嘛?她想要复活越淳熙?用我的身体?越淳熙变成了我,那我上哪儿去啊?

  这种法子听起来像是小儿的梦话,至多五岁,不能再多了。

  “有……有病!”

  月遮天眼中有着残忍的笑意,一把拔出匕首,鲜血喷涌而出,竟有不少喷到她脸上。阿莼整个人鲤鱼打挺般抽搐,却并不能甩脱按在她伤口上的死亡之手。

  就要死了,阿莼想:我这辈子可是有好多的遗憾啊,就这么死了,难不成换做我藏在越淳熙袖子里?

  想想也……

  背后忽然有滚烫的触感,使得她本来已经开始冷却的身体难以承受。这感觉就像从前听祭司讲过的活活灌进水银的人殉,当时自己在恐惧之余更有一丝好奇,现在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面如死灰,闭目不动。

  宝瓶中越淳熙的魂魄变成了有形有质之物,如水般流动,如星河璀璨,月遮天紧紧盯住瓶口,小心的倾斜,与伤口贴合,魂魄的微光照亮了她的脸,照出狂热而疯癫的一张脸。

  突然,一道电光劈进大殿!

  这道电光似乎有着无穷的神力,一举撕开了这浓重的黑暗,撕破了幻象的桎梏,撕碎了月遮天的痴心妄想。

  青玉宝瓶应声而碎,闪烁着流光溢彩的魂魄向着无限空间消散而去,扑倒在血泊中的姑娘忽然睁开了眼。

  消散的魂魄重新汇聚变成人形,仍旧端坐在床头,捧着一炉燃到中段的醒脑香。

  房间里多了一个黑袍的年轻人。

  阿莼如挣脱梦魇般喊出了声,大汗淋漓的从床上翻起来,一头就栽在地上!

  年轻人仗剑斩断红尘苦、衣袂不染人间尘的仙子形象忽然崩裂。

  “起来,不必行此大礼。”

  阿莼没起来,而是先摸摸自己,很好的,胳膊腿都在,身上也没有血,手从后背处拿下来,五指只有些地上炭盆翻倒的黑灰。

  “我没死,我真的没死。”她忽然抽了口气,捧着脸嚎啕大哭。

  “呜呜呜吓死我了,教主你怎么才来啊???”

  房间灯火还没来得及重新点起来,伴着轻微的响动,角落处一团人影快速的摸向门口。

  即便迟钝如阿莼,仗着角度好也看到了这一变故,眼看着那家伙把门推开一条缝,就要爬出去逃命。

  她张嘴要喊。

  比她更快的是沈玉辰的剑。

  一道剑光劈过,门口那团影子发出短促的“呃”,歪倒不动了。

  “啊啊啊啊!”

  突然爆发的大喊声让房内所有人都愣了愣,沈玉辰直接看向阿莼,可阿莼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甚至因为张得太久,一滴口水从嘴角涌出来,挂在半空蛛丝一般拉长。

  床头端坐的越淳熙虚弱的抬头,看向门外。

  门外,曾经在雨中背过阿莼的汉子捧心大吼。

  “啊啊啊啊杀人啦!!!!”

  阿莼“吸溜”一下把口水收回去,这一下子就相信了刚才所见全是幻觉,凭门外那家伙的智商绝对不可能和月遮天搭伙,不知是否错觉,她看见月遮天被近在咫尺的吼叫声震得脑袋偏了偏。

  “她没死!”

  阿莼看向沈玉辰。

  “教主,杀了她!快!”

  沈玉辰看向门外那人。

  “进来,关门!”

  门外那家伙行动倒快,眨眼关门进来,把月遮天推去一边,甚至还把地上的阿莼拉起来。

  但敏捷的行动力仍然难以弥补头脑的傻气。

  “他……难道是教主?”

  “呵呵。”阿莼满脸黑线:“不然他是你二婶子?”

  沈玉辰眉角直抽,指着这人问。

  “你谁?”

  “我……”

  那人才反应过来,赶紧跪倒磕头。

  “属下长安管事白良,奉总坛之命前来护卫。”

  越淳熙在后冷哼:“我怎么从来不记得有白良这个人啊?”

  “你认真的吗?”

  阿莼习惯性的说出口,却忽然发觉所有人都看向她!

  “你在和谁……”

  “属下知罪!”

  这人突然打断了沈玉辰的疑问,自顾自“咣咣”叩头。

  “属下原名白良高,因……因为这名字有点不太……”

  沈玉辰别过头去。

  “不必说了。”

  “呃……”阿莼小小声问他:“你叫白凉糕,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白凉粉?”

  “正是如此。”白良高诚恳点头:“家母酷爱街头小食,故而给我兄妹起了这样的名字。”

  “听起来就吃不饱的,不如叫白吉馍。”

  越淳熙凉凉插话。

  阿莼一个眼风打过去,换来对方白眼。

  沈玉辰虽然错开了对视,但余光始终锁定阿莼的动作。

  此刻突然转向床头!

  越淳熙还在和阿莼斗眼神,突然感受到凌厉热辣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过去。

  一人一鬼目光对视,隔着的只是透明的空气,却分明是阴阳之别。

  看不见的。

  沈玉辰失望的转回了头,从腰间解下明黄的缚仙索,递给白良高。

  “你去把她锁进监牢,没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白良高应下,上前拎着月遮天的后领子就把她提起来。

  已经是早晨了,外面雨停了,仍旧阴霾漫天。微弱的光线中,月遮天从右肩到左腰长长的伤口鲜血模糊,被拎起来的时候,血液渗透红衣,迅速的蔓延开去。

  阿莼赤着脚凑过去。

  “这是死了吧?”

  “并没有!”白良摸了她颈侧,摇头:“随时会醒来,姑娘不要靠近。”

  月遮天忽然动了动!

  “教主!”

  阿莼急速退到沈玉辰身后。

  “快杀了她!”

  沈玉辰不为所动。

  “没有这种必要。”

  “为什么?”阿莼不干:“你不杀她,早晚有一天她会来把我们都弄死的。”

  沈玉辰仍然不听。

  “那我也会去杀她的,我一定会的!”

  “你竟有如此狠辣?”沈玉辰轻哼一声,明摆着不信。

  阿莼没法子了,本来教主就不是她能够得上的人,因缘际会才有了交集,更遑论能让教主听她的劝谏。

  她一阵心灰,扭头看见温软的床榻,就有心想回去躺躺,睡着了才不管那么多。

  可是看见床榻也就看见了翻倒在旁的茶杯,那月遮天这时候楚楚可怜,分明是要夺去越淳熙做她的袖中鬼,为了这个杀人、放火,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白良将缚仙索绕过月遮天的两臂,做了个五花大绑的结,但绳索长度有限,最终的结扣还差一点,他勉强系住了就要把人往外拖。

  “白大哥且慢!”

  阿莼鼓起勇气,走到沈玉辰面前,施了一礼。

  “教主,我是没有狠辣的手段的,但是绝对不能绕过她。她方才引我入幻境,变作这位白大哥的样子,狠狠的刺了我一刀,明摆着是要我死。她还说,用我的身躯装……”

  “咳咳!”

  越淳熙猛咳嗽!

  阿莼忽然闭嘴,全身霎时遍布冷汗。

  苍天啊,差点就说漏了嘴。

  然而沈玉辰并不是傻子,且对于月遮天的手段也是知晓一二的,听她都已经说到这般地步,便是猜也能猜出下文。

  当即就有些站立不稳。

  而月遮天正如白良高所说,始终是在装晕的,即便皮开肉绽、筋骨重创,也硬是忍着连半点痛苦都不流露出来。

  对于沈玉辰暴露出来的弱点,她当然不能放过。

  “越淳熙的魂魄就在这里!”

  她突然开口,一把推开白良,直指房间深处。

  “他就在那里,端坐着,看着你,一直在看着你!”

  白良突然松手:“在哪儿?”他猛地转头就往房间深处跑,撩开床单趴在地上往床下找。

  “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到?”

  他跑过去的时候没留神撞到了沈玉辰,而尊贵的教主大人原是重病在身来着,此刻心神俱损,竟然被撞了个趔趄。

  阿莼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甚至眼睁睁的看着月遮天挣脱绳索,踉跄着推开门,跌跌撞撞跑远。

  “完了,她跑了,快来人啊……嘎……”

  她的喊声因沈玉辰的一只手戛然而止,发不出声音来,她只能用眼神拼命的编瞎话,眯起眼睛拼命眨,意思是她都是骗你的。

  可惜啊,沈玉辰并没有看她,而是望着床头的条案。

  那条案上贡着一只白瓷广口瓶,插满了此时节盛开的紫阳花球,葳蕤茂盛,如丰腴美妇。

  而就在花球之旁,巴掌大的瑞兽铜炉香烟袅袅,那铜炉有三足,三足都悬在半空。

  沈玉辰忽然闭了闭眼,硬是别过了头。

  阿莼被放开,她赶紧辩白,可是似乎都说给了空气,只看到沈玉辰像一缕游魂般转向门口,倒拖着剑一步一步走的缓慢,剑锋在地上拖出狭长一道电光火星。

  如同燃烧着仅剩的一缕残魂。

  床头的越淳熙端坐如常,似乎他就是一个木雕摆件,无悲无喜。阿莼见他这样,以为教主是没能看见他,便放心不少。

  沈玉辰的身影融入阴霾的天与地之中,看不清了。

  终于要追上去补刀了?

  这速度可能够呛啊?

  她抓住白良的裤子,死拽活拽把他从床底拖出来。

  “你不是他的属下吗?怎么能让教主冲在前头呢?月遮天跑了,你倒是快去追啊!”

  白良怔怔的,双眼通红,被推了好几把才醒过神来。

  他一把抓住阿莼的肩膀。

  “越淳熙的魂魄还在是吗?是真的吗?”

  阿莼被她摇的天昏地暗,简直想吐。

  “那个……我……”

  “你别说!”白良忽然一把撒开他,猛地站起来,大吼:“怪力乱神,我不要听!”

  阿莼被他吼得耳膜剧痛,脑袋仰到极限才把他看个完整,却瞧出了他的高大的背景似乎是面捏的,内里一包豆沙溏心。

  “你们一个一个的,只是知道这么一点点事情就如此崩溃?”

  她忽然发笑,看向越淳熙,对方也是一样,忽然两个人有了同样的心情。

  “或许,做了亏心事,真的会怕鬼叫门。”

继续阅读:23、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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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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