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跑到药庐外偷窥的白良高被一剑穿胸,接着被拖走,押入牢房,眼看着就是个死多活少的下场。
阿莼有心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夜半偷窥虽然无礼,到底也不是死罪。
但没人想要给她个解释。
神魔殿的守卫头领刘未施指挥手下搞定了人,搞定了满地的血,再抬头,需要搞定的可就只剩阿莼了。
越淳熙在她身后小声提醒。
“别问。”
阿莼也晓得和刘未施没得交情,的确是不打算多问的,可她心里记挂着教主的药膳送的迟了,再晚一点送去就要夜宵变早餐了,就想跟刘未施解释两句。
越淳熙敲门似的叩叩她的后腰。
“别说。”
“别闹!”阿莼心里吼了句,勇敢的迈出几步,沐浴在冲洗血迹的浓烈药水气味中,笑嘻嘻套近乎:“刘大哥真是智勇双全,教主睡了吗?我等下要去送药膳。”
刘未施回以微笑。
“你不提我正要说,今晚的药膳不必送了。”
阿莼心里一阵窃喜,还想虚情假意问个为什么,又听对方道:“明晚也不必了。”
一个人的血迹收拾起来快极了,才说没两句话,刘未施就点人回去,阿莼不死心的追,搞得好像花魁苦等书生高中状元披红挂彩来迎娶,结果人家京城走一趟回来告诉她自己已无心向学,只想种地。
“为什么啊?”
没有任何回答,刘未施离去的决绝就好像那花魁其实是年过五旬且癞痢头。
一个晚上太多问题,阿莼慢吞吞转回房,药膳还炖在锅里,方子是正确的,药材是上好的,火候是最佳的,可是已经没有了意义。
“这种东西的意义不在于它是不是能够滋补身体,也不在于它尝起来怎么样,虽然我认为即使是正确的药方它也一定是个很糟糕的味道。”
阿莼有点遭受打击,垫了块湿抹布把药罐子端下来,小心的封住炉火。
“药膳炖来不就是为了吃的吗?”
她有点糊涂了,看着锅里的食材和药材,努力去想,这些东西如果不是用来吃,能干什么?
“只是个形式罢了,无论是泥鳅还是鳝鱼,都不像是能拿给教主吃的东西。你不知道咱们教主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是鱼脑吗?要同时杀掉几十条鱼,只要脑子,其余扔掉的吗?”
越淳熙围着阿莼转圈圈,把阿莼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要是存心吓我一跳只要无故失踪和半夜吼一声就够了,实在不必抹黑教主。虽然我们都知道他比你好看,但你胜在美貌比他更持久,也许有天他鸡皮鹤发了,你还是现在这个模样,不用你抹黑,他自然就败了,别说吃鱼脑,就是吃龙肝凤胆也补不回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越淳熙忽然大怒:“你议论教主?”
阿莼真想抽他两巴掌:“是你先编瞎话的。”
俩人忽然变成了乌眼鸡,就这么对着掐了半宿,幸好今夜教主安然无事,否则若与人闯进来拿药取东西,见到阿莼自说自话,比比划划的,岂不是要吓个半死?
当然有这样便利的吵架条件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药庐负责烧火的丫头被巡夜守卫带走了。第二天阿莼锲而不舍的打听,终于得知,这丫头的确是偷拿药庐的药材,也偷柴火,但烧教主的药方实在不是故意的,她本不识字,当属于无心之失。
结果是赶出总坛。
阿莼听得有些胆寒,偷东西本不是大罪,按这姑娘的处罚力度,她是替别人背了锅。想想也是,只不过是个烧火丫头,哪里有资格动药罐子里的东西?
真要追究起来,恐怕连丹药仙都要被问责。
阿莼特别害怕有人查问,想找丹药仙通个气又抓不到人,只能先按兵不动。
她藏事情藏小心思不算是高手,但毕竟是藏了个袖中鬼在身的,小小经验还是有。丹药仙留下的药方要求给教主每天早晚各一次汤药,中午一次丸药,阿莼便亲力亲为,从把药材放进锅里到把药汤喂到教主嘴里,绝不假他人之手。
这也就无法避免的与教主近距离接触。
她整天害怕教主揪着她问越淳熙小时候怎样,从前怎样,长大以后又怎样。但事实上,教主根本没在看她,甚至很有可能没在看任何人,他最近不知怎么的发愤图强,把前代教主留下的手记和古籍爱若珍宝,每天睁开眼睛就读,闭上眼睛还要枕着睡觉,好像是为了不辜负花魁的期望和投资,一定要夺个状元回来。
越淳熙起初坚决跟定阿莼,一定要视奸沈玉辰到底,这样子跟了几天之后,除了得到一个更加饱学的沈玉辰之外,二人的阴阳之隔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突破,他的死亡原因依旧扑朔迷离,便果断放弃。
他去了监牢,带着阿莼。
白良高闭着眼睛出气,有人进来也没什么反应,整个人瘦了一圈,但脸色也还算不上惨白。阿莼探了探他的脉搏,又掀开衣服看伤口,最终结论是这家伙真的是命硬且幸运。
那穿胸而过的一剑大约是完美的躲避开重要部位,不然他不可能在无医无药的情况下活这么多天。
“还有得救吗?”
阿莼不敢断言,丹药仙去山下赈灾,并且带走了他的几位重要弟子,现在这总坛里能自由活动的会点医术的就只自己一个。
“我试试吧。”
阿莼跑回去翻医术,翻丹药仙过去的一些记档,想着按图索骥,但真的操作起来完全不得要领,便只能做些基础的伤口处理,再给白良高找到充足的新鲜食物,希望他能够保持一个比较好的状态,靠自己的力量痊愈。
把他抓走的那些人只负责抓人,后面的审问还得等勾役司的人来,但是山下村子受灾严重,最近期间总坛能调动的人手差不多都被拨去帮忙了,所以暂时也就只是关着他,没人作进一步的处理。
白良高一脸的乐天知命。
“我这条命没什么要紧的,姑娘不要再费心了,反正人不是早晚都要有这一天的吗?”
“那怎么能一样?”
说话的是越淳熙,他两手抱胸,满脸的不乐意。
阿莼不知道是哪句不妥触了这位鬼公子的逆鳞,只能摆摆手叫他忍耐,自己依旧忙着该做的事。
“你受伤了我不能见死不救,至于你该死还是该怎样,不归我管,反正只要你一天没死,我就不能当做没看见。”
白良高沉默了一会儿,有栀子花的香气远远的传来,他本来想说什么,却忽然比了个噤声。
“家里有人给你送东西。”狱卒捧着一个超级小的包袱和一把栀子花递给他:“那个人说让你给回一封信。”
“他是谁?”白良高接着东西,有点莫名其妙。
“没说姓名,说你见了东西,自然知道。”
“……好吧。”
狱卒临走忽然停了停,看着阿莼:“神魔殿的使者到处找你呢,说教主赏赐你几块布料。”
阿莼面临人生重大选择的次数还少,这种小小的诱惑还是能抵抗得了的。
她果断选择留下。
“你知道是谁这么风雅吗?”
白良高看着包袱,一脸疑惑。
“我似乎在这一带并无熟人。”
“正好,我也想知道。”
阿莼一摊手:“请拆开吧。”
包袱皮是块普通的湖蓝素缎,里头裹着个小小的瓷盒,只有胭脂盒那么大,打开来里面是一块几乎完全透明的淡蓝色的软叽叽的膏状物,上面贴着标签是防虫药,瓷盒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典则俊雅,如兄如弟,所谓伊人,不期而会。”
阿莼虽然历来标榜自己是认识字的可以看书的甚至还会作诗,但真到关键时刻还是不中用的,连猜都没有方向。
她把这纸条拿在手里念了至少五遍,每一个字她都认得,甚至每个词是什么意思她也都大概明白,但是连起来以后就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
这小小的监牢里看上去比她更有诗文鉴赏水平和猜谜兴趣爱好的,怎么看也不大可能是白良高。
“喂,你知道这是在说什么吗?”
白良高抓着一把栀子花,长长的伸着手,被这花浓烈的气味熏得脑仁疼。他甚至可以发誓,自己真的只是为了调查越淳熙的死因而来的,可绝对没有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这该是哪个姑娘看上我了,让我经常出去走走转转,以便和她来个偶遇。”
阿莼像是看天外来客般看着他。
“想的未免有点多。”
白良高点点头。
“的确。”
“送给他的是人鱼的油膏,栀子花是用来掩盖气味的。”越淳熙忽然开口:“我想这就是前一阵子总坛失火的原因了。”
“你是说,月遮天用人鱼油膏纵火,其后又给他送了来,让他在监牢放火吗?”
阿莼心里嘀咕。
“月遮天难不成还真的和这家伙是一伙的?这家伙的蠢样,说他是你的亲信我都不信,月遮天能看上他?”
也……未必所有的事情都是月遮天做的。
越淳熙心里想着,改了话题:“那张条子一则口信,叫他忍耐。高贵俊雅的那个人和我亲如兄弟,与他相见不必提前约定,说的……是我?”
“要死了!”阿莼心烦意乱,这意思就是给白良高传口信的那个人看见越淳熙了,他是在告诉白良高越淳熙就在总坛。
阿莼平地后退,收拾收拾东西就走。
白良高一脸莫名其妙。
“你忽然跑什么?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吗?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吗?”
阿莼在喊声里越跑越快。
“持续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