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能通了,难怪吴中令来不了,难怪他也不生气。
她端着广袖,径直指向薄颜,忍不住冷笑了两声,“所以你派人追杀了元拂儿,和吴中令,对不对?”
薄颜笑得残忍,眼里却依然留着几分宠溺,“元拂儿一介罪妇,又差点害了你的性命。朕想了想,流放之刑太轻了,所以还是杀了干脆。”
在四纪愤恨的目光中,他微微前倾着身子,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以及罪臣元照的那些家眷,也不该活着,朕都已经命人收了她们的性命,为朕的皇后出口气啊。”
吴中令,元拂儿,那些家眷,甚至很可能包括成荣郡主香附。都被他灭口了,没有谁能再说出咒术的事,他薄颜从未被施过咒,这天下,始终是他的。
滚雷不断,大雨丝毫不肯渐弱,重重电闪让元泰殿里忽明忽暗,哪怕烛台通明,也照不亮薄颜那阴鸷的目光。
四纪无话可说,她不是没有料到薄颜有所察觉,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狠,不动声色就把所有人杀了个干净。
不过昨晚她才明白,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未变过,只是她未曾看清而已。
臣子们迫于陛下的震慑,再不敢言语,只有李尚书持着笏板不肯低头,甚至带着几分愤恨。
陛下杀了元拂儿,那他的儿子呢?他的卿儿一直护在元拂儿身边,此时也没有消息,岂不是……
好狠的陛下,竟然枉杀无辜全然不顾他这个老臣,甚至他也该死了吧,曾经效力于易沉主子的这些臣子,陛下怎么会留下呢。
四纪的目光瞥向视死如归的李尚书,以及同样不忿的左将军,心里不免悲怆。吴中令当真也被薄颜灭口了么,那么忠心的一位臣子,为了她竟连命也丢了。
可薄颜以为他杀了所有人,堵住了泱泱众口,她就会留下来么?!
“呵……呵呵……”
她笑了起来,惨烈无比,眼里映着九层台上的烛火,燃得通红。
“你为了掩盖真相,竟然杀了你自己的臣子?吴中令他为了融国鞠躬尽瘁你居然也下的去手?!”
此话彻底激怒了薄颜,他猛地站起身来,琉冠作响竟比外面的雷声还要吓人,一身玄端上的章纹也好似要腾空而起一样。
这是他这个帝王,从未有过的失态。
“他勾结皇后里应外合,怂恿百官君臣离心,还擅自劫持被流放的罪人,这就是忠臣?他到底是为融国尽力还是为易沉?!”
不知是他口不择言,还是已经不在乎了,他竟然亲口说出了易沉的名字,也无形让臣子们更加确信,之前那位随和仁厚的陛下,果然是换魂而来的易沉主子。
可薄颜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想要四纪老老实实地闭嘴。甚至不顾体统向前迈了两步,想要亲自步下台阶,把他的皇后牢牢攥在手心里。
“皇后,别再闹了,你该回到你的后宫,做朕一辈子的妻子才对。”
四纪恨他,再不愿面对他那佯装深情的嘴脸。见他要下来,一手赶忙揣进了袖中,像是要拿出什么。
可就在这时,雷声中仿佛和着其他的动静,非常急促而嘶哑的呼喊。
“皇后娘娘——”
四纪一愣,困惑地转过头看向殿外,可惜除了雨幕什么也没看到。但随即,那喊声再次传来,比刚刚更近了些,也更清晰了。
是吴中令,他没死!
就在薄颜和百官们诧异的注视下,吴中令终于牵着元拂儿狂奔入了元泰殿,他们皆是一身湿透,破损的衣袍边渗着淡红的血印,看起来狼狈至极。
如此情形,还有谁能不信,陛下当真就连重臣都不放过,能怨别人对他不忠心么……
可撼动人心的还不止这些。
元拂儿几乎是被吴中令抱着跌进元泰殿的,大口喘着粗气,落魄地已经无人能认出来。
曾经风光美艳的元家小姐成了如今的模样,实在是笑柄,但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只费力地被吴中令扶起,在一群官员中巡视了一圈。
“谁是李尚书?”
李尚书闻言一愣,心里猛地跳了下,似是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惶然地挤出人群,满脸的苍老,“我……我是。”
元拂儿走到他的身边,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在冷硬的地砖上重重几个响头,“对不起!您的儿子被我害死了,我赔不起他那条命,更对不起您……”
在众位臣子,甚至是天下人的眼里,元拂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就是个疯妇,不可理喻只知害人的恶鬼,与她那狠辣的老子一样该死,就是杀头都不为过。
可这样的一个罪人,会说出一句对不起?
李尚书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的话,登时软下了腿脚,扶着元拂儿只剩一把骨头的双肩,“我……我儿子他?”
元拂儿的唇有些颤抖,低头隐忍了半晌才突然抬手指向高台上的薄颜皇帝,“是他!是他派人来追杀我们,李公子是为了救我才丧命的!”
她的声音尖锐,像破空的箭矢一般,直插这些臣子的心窝。看到了吧,这就是融国的皇帝,随意杀害朝中重臣,甚至连老臣的独子都不在乎。
此时的薄颜脸色阴沉,难以察觉地咬了咬牙关。为什么他们没死,自己的暗卫会有这么无能,就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杀不了?
已经无畏生死的元拂儿就这么死死盯着他,爬起身来忽而一笑,“你是那个真皇帝?那你该不会是不知道,我会咒术的事吧?”
没错,她和吴中令确实差点被杀了。但世事就有这么巧,就在命悬一线时,她竟然空手使出了咒术,反制了追杀者,才得以逃出生天。
这是薄颜没有料到的,也是四纪期盼的。
她唤了声元拂儿的名字,竟生出几分故人重逢的欣喜。可惜元拂儿在回头看到她时,却只是满眼的嘲讽,毫不遮掩地指着她的鼻子狂笑。
“四方四纪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爱你的那个人消失了,你终究还是嫁给了这个薄情皇帝,可如愿了?可安心了?你就一辈子怀念那再也回不来的假皇帝吧!”
她元拂儿是元相逼宫的主谋之一,曾经亲口说过皇帝是假皇帝,宝林娘娘是四方四纪。但当时大家都不信,现在却不能不信了。
吴中令拖着一条受伤的瘸腿走到元拂儿身边护着她,让她把一切都说出来。元拂儿没有抗拒,但她这是为了给李卿报仇。
她说的比四纪还要详细,爹爹什么时候让娘施咒的,原该是怎样的结局,只有娘又对她说了什么。一句比一句耸人听闻,但又让人不得不信。
唯一不动声色,就只有重又坐回龙座上的薄颜。他不怕别人怎么说,只看着四纪出神。
她就有这么恨他么,不惜惊天动地,把所有人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也不想与他厮守?
可元拂儿如今又能有什么作用?一个疯妇罢了。
然而,大殿外还有一个人让人料想不到,有宫人禀报,说成荣郡主求见。
薄颜眸一沉,怎么她也没死?随即便见到颈上缠着白棉布的香附,晄白着一张脸登上大殿。
这是香附第一次来到元泰殿,也会是唯一的一次。她见了四纪,先是下跪行礼见过皇后娘娘,然后才见过陛下,甚至不忘称元拂儿一声小姐。
也该说她命大,曾经被元拂儿取血作药,所以在被人歌喉之后居然没有死透,被郡主府的下人们发现,堪堪救回了一命。
她何罪之有?虽然卖主,但到底是元相案的功臣,被封了郡主也是规规矩矩地过日子。
万万没想到仅仅是因为知道了元相的秘密,就招来了杀身祸。可令人心寒的是,皇帝本该念在她有功,保她性命才对,却反而想要了她性命,可有半点仁心?
元拂儿是疯妇,成荣郡主可不是,有她作证,元拂儿的话就假不了。天下作证,融国君确确实实是被施了咒,换了魂的。
所以皇后娘娘要和离,也就说得过去了。
见到他们各个了然,胸有成竹的嘴脸,薄颜气地指节泛白,不是因为被换魂的丑事被揭露,不是因为臣子们已然有了计较,甚至也不在乎天下子民会怎么批他为暴君。
他只知道,四纪不能走。
一个好好的朝贺,成了什么样子,他的皇后,也是好本事啊。宁愿被人知道自己被施咒,被纳为宝林这般丧尽脸面的事,也要让所有人知道,她爱的不是他。
“皇后……四纪。”
到了这个份上,他已经不想强撑了,面目柔和下来,就连声音也不再凛厉。
“你这是何苦?就算你心有另属,但你我本就有婚约,本就有情分。朕为了等你,四年来未纳一人,对你也宠爱备至,难道就不能让你回心转意么?嫁给朕,你就有这么委屈?”
他一个帝王,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了挽留自己的皇后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还要他怎样?他的痴情,也算得上前无古人了吧。
“何况……”他的目光落在四纪的小腹上,“何况你我已经有子嗣了,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也一定要如此么?”
可他最终也没有让四纪有丝毫的心软,只剩下可笑的叹息。
四纪落了泪,是因为她无比地想念易沉,好想再见到他。但对于薄颜,曾经他们越是两情相悦,如今就越讽刺。
“孩子?呵呵呵……对,元拂儿你没有骂错我,我就是遭报应了,就是活该,竟然怀上了与我有国仇之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