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字,掷地有声,却让众人听不明白。融信两国一直交好,何来国仇一说?
四纪也料到了,连她都不知道,别人能知道什么?
她咬着牙,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这就是昨夜里从画卷中掉落出来的密信。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在信国的安插已经准备妥当,两个月后就能发兵攻打信国皇宫,一举拿下信国天下!
这就是薄颜一直想要稳住她的原因。什么夫妻情意,什么子嗣,不过是为了拖住她回国的脚步,好夺取她母国的江山罢了。
两国交好百年,他们自幼相识,甚至结为连理。可他居然想要吞下她的家国,还能若无其事地说爱她!
动摇两国根基的人到底是谁,他怎么能这般狼子野心!
“薄颜,你这个皇帝当得真好啊,为了夺江山甚至牺牲自己,娶了我这个在你眼里不堪至极的女人。你也有脸跟我提情意二字?!”
她一手捏着密信,一手扯下头上的凤冠扔在地上。凤头断了,东珠碎了,就像那只石榴簪子一样残破。
“我再说一遍,以信国镇国大长公主的名义,与你和离。你要抢我信国江山,我就回去守着,从此你我,势不两立!”
这是连融国的大部分臣子都不知晓的事情,却是薄颜筹备多年的。没错,他早有这个打算,甚至先皇就已经着手了,融国对于信国的野心,早不是一时。
薄颜不辩解,也不否认。虽然这封信,他确实是不知道的,但即使当着四纪的面,他也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四纪,优胜劣汰天经地义,你信国孱弱已久,与我融为一国有什么不好。朕既迎娶你为皇后,自然会善待你四方家,有什么——”
“你还敢说!”
四纪怒不可遏地打断他的话,这个人简直比元拂儿还要疯魔,竟然大言不惭地跟她说什么善待?
他信国,何时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
她转身就要离开,左将军自然备好了护送她的人,但薄颜却已经不管不顾了,站在大殿的最高处咆哮。
“左将军你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这些同僚的命么。今日你敢护她一步,朕立马让你成为千夫所指的那一个!”
言下之意,谁敢帮着四纪,他就大开杀戒,让那些枉死的人尽管恨着那个不知好歹的人去。
不出意外,左将军确实犹豫了,他可以舍身,却不敢眼睁睁看着其他无辜之人因此丧命。
怎么办……
四纪知道他为难,也知道如果没个人护着她,就算她踏出这座元泰殿,也没法回信国。
薄颜已经疯了,他当真不怕众叛亲离,丢了自己的融国么。
今天的这出好戏,实在精彩,能让普天之下笑个够了。但四纪怎会束手就擒,她原本不打算惊动母国,是想着薄颜还不至于那么不顾两国体统。
但昨夜里发现了这封密信后,她就立马让胡正帮忙递了消息出去,让信国派使臣和重兵来接她。如果她没有命回去,就直接开战,两国之间已经不存在什么和平了。
可胡正却一去不返,直到现在也没出现,很可能已经……
没有援军,她出不去,背后只有恩断义绝的薄颜,再无他途。
四纪无力地垮下了肩头,难道她终究只有一条死路么。也好,她死了,或许就能到易沉那里去了。
她的绝望却正是薄颜想要的,尽管四纪把一切都做绝了,他也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因为他对四纪还是有感情的。
“四纪,四纪你别想着逃走了,回到朕的身边来吧。”
他迈下高台,一步步走向四纪,伸出手,想要牵住她。
“你不相信也可以,但朕是爱你的,朕会好好待你,你腹中的孩子依然会是大融的嫡子。四纪你别闹了,回来吧。”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能有柔情。就像年少时那样,对她一心一意。
或许在这些野心和权谋的背后,薄颜确实留着对四纪的一份矢志不渝。
他可以不论两国之间的权术,可以忍受四纪的背叛和离心,甚至也承认他急着让四纪怀孕是另有所图。
但是他也同样发自真心地想留住她,想要和她有个孩子,或许看在孩子的份上,她能安静地陪着自己呢。
然而这些都是奢望,都是他自以为是的空想。若是真的爱她,又怎会伤她最在意的家国呢。
所以四纪只是淡淡地躲开他,冷漠地让他心疼,“你爱的只是那个被你画出来的那个四纪,不是我。”
终于,云骤雨消,在天边放晴的那个时刻,她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元泰殿。
她的手里捏着一根金簪,只要有人靠近她,就立马刺喉自尽。至死她都是不肯屈服的四方四纪。
然而山穷水复,却又有了新的转机。原以为胡正已经被秘密处决了,偏偏又在此时现身,不仅毫发未损,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信国的大军已经压境,誓要接走他们的镇国大长公主。
这是连四纪都没有想到的,也不可能啊。昨夜里才传出去的消息,再快也得是十日来回,她本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难道皇嫂他们早已知道了实情?
然而从胡正公公身后走出来的那个人,才是最让她惊讶的。
“翠榴?你怎么在这?”
翠榴神色镇定,向殿下行了一礼,又从袖中抽出了一封密信。“这是石珠大人回给婢子的,请恕婢子擅作主张,早已通了密信给母国。”
四纪难以置信,她一个普通的宫女是如果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通风报信的?原来还是苏眉的功劳。
许是苏眉想的长远,又懂得把一切顾虑周全。她就怕自己会在四纪出嫁后遭横祸,所以提前就找来了翠榴,教给她一个很简单的咒术,和一条密道。
那条密道联通宫内外,是她当初给薄颜下咒时用到的,旁人毫不知情。
所以当四纪被困在融国后宫的时候,翠榴就是靠着这些递了密信出去,这才让信国的大军赶上。
谁能料到最后救了四纪的还是苏眉,她是罪魁祸首,却也是最大的功臣。只是可惜了,四纪再没机会当面对她道声谢。
很快就有信国的使臣赶来,围在了他们的殿下身边,此番,四方四纪终于能归家了。
本来她是想要带着元拂儿李尚书他们一起走的,毕竟留在融国,薄颜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但李尚书是融国肱骨,虽然被陛下杀害了独子心中悲痛,还是婉谢了四纪的好意。
元拂儿也不愿走,她要去找李卿,如果还有命的话。
就连胡正公公也只是惋惜地嗟叹一声,“老奴生死都是侍奉陛下的人,哪怕陛下要取了老奴的命,老奴也毫无怨言。皇后娘娘,哦不……殿下。”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老泪纵横地向四纪行了大礼,“您,保重。”
只有孑然一身的吴中令跟了她,融国没有值得留恋的,在他眼里,四纪和易沉都是明君,他愿跟随四纪叛君离国。
薄颜红了一双眼,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玄端乱了,旒冠歪了,想让她回头,也不可能了。
“四纪你不能走……不能走!我们还有孩子啊,你不要走!”
而被大批人马簇拥着的四纪头也不回,只摸摸抚住小腹,落着泪呢喃了一句“好,我还你。”
她扭头看向翠榴,让她把早就备好的药拿来,既然他要留下这个孩子,那就答应他好了。
坐在熟悉的马车中,她接过翠榴递来的滑胎药,凄惨地笑了笑。她要把腹中的孩子流掉,还给薄颜,从此再不欠他的。
反而是翠榴哭着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如此狠心。
“殿下,这孩子也是您的骨血啊,您何必呢,就留下来吧。再说了您也无需急于一时啊,等回了国,安定下来再与太后商议也不迟啊。”
说罢她又拉住吴中令,让他帮着一起劝。可吴中令能说什么,只沉默了退出了马车,让殿下好好休息。
一见他如此态度,翠榴哭得更凶了。可四纪就是这么的心狠,她怎么会愿意带着仇人的骨肉回信国,就连踏入信国的地界都不行。
不顾翠榴的央求,她毫不迟疑地吞下了瓶中的药丸。好在月份还小,打下来……应该不会太难。
滑胎药的发动很快,加上马车颠簸,渐渐让四纪皱起了眉头,被扶着慢慢躺下,全身缩成了一团。
她的牙关打颤,直到这时才哭出声来,死死按着剧痛的肚子辗转不定。
孩子,对不起,我不配做你的母亲,你也不该是他的血脉。若再投胎,不要再找我了,去寻个安稳人家,无波无澜地度完一生吧。
直到翠榴的手被捏得通红泛紫,四纪才终于感受到腹中坠物落出,伴随着滚烫的血泊,很快便沁凉一片。
有阵风吹过,掀起一角车帘。原来已经夕阳西下,眼见着就要落入夜幕。
她坐起身子,被翠榴裹了好几件衣衫,“殿下,您初小产,路上劳顿,小月子又坐不好……可千万顾着身子。”
四纪虚弱地点点头,却不敢看那一团未成形的血肉,“去,派个人把这个送还给薄颜。”
翠榴为难地迟疑片刻,“殿下……”
四纪不愿再费神了,撇过身子浅浅地缓着气息。翠榴无法,只能取了瓷罐来,将那造孽的孩子封好,遣了人送走。
当那瓷罐最终落入薄颜手中时,他崩溃的吼声响彻粹安宫,挥着长剑把大殿毁了个干净,精疲力尽后又捧着瓷罐,颓然地靠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四纪……你好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