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旋掀开帐帘，扑面而来的寒风让她缩紧了脖子，今年的冬天分外漫长，明明已经是三月了，料峭的倒春寒还是没有停歇，大雨连绵，搅弄着阴晦的人间。说来奇怪，以往的大雨都是春末夏至，这次却从年初下到了现在，南方不见雪，这一场雨，把整个冬天的寒冷都下尽了。太极端的天气，往往人的心情也是极端的 尤其是现在。
成排的军账隔着滚滚长河与北燕对峙着，以往繁华热闹的淮沙城此刻人迹罕至，像极了一座空城。
叶苏子从她身后走出，拿了一件披风给她裹上：“你身体还未好，吹什么冷风？”
凌旋把喉咙里的咳嗽压住，指着对面：“这仗已经打了三个月了，从除夕到现在，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这么耗着，很可笑对不对？”
“我们南越兵弱，却擅长水战，北燕只有一个洛倾舒擅水，但如今这天气，无人敢出兵，虽是对不住老百姓，但这天，确是帮了我们大忙，这几日连绵大雨不断，对北燕很是不利，若是趁此出击。”
“这事应与萧将军商议，他若觉得可行，我便领兵。”
叶苏子皱眉： “你要领兵？”
“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北燕的军队布局，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莫慕茗，我的箭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可你……”
“担心我会心软？想什么呢叶大人，我只是趁此打乱他们的布局，我会有能耐擒住镇北侯？”
“那你知不知，北燕皇帝可能已经御驾亲征了。”
凌旋心里一颤，面上不动声色：“所以这一仗
我们更该甚之又重。我们与北燕的目的不同，对他们而言，灭南越，扩江山，而我们，只是为了自保以及争取时间，等终有一天能与北燕抗衡。南疆末世子黎雯已继位，南疆千里大山，易守难攻，但与我南越历代关系甚好，虽难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若我们与南疆联合，北燕新帝初立，内忧外患，朝堂乌烟瘴气，难以清洗，他们虽得北境，可若要走海上贸易之路，却必须与我们南越合作，这一仗若我们能胜，在对峙中赢得一筹码，至此，北燕南越可得百年太平。至于百年后，就由后人去做吧。”
“你从一开始，就做这打算？”
凌旋一笑，再也压不住喉间的闷气，低低咳嗽了几声。
“你在北疆，宁肯自饮毒药，也要帮助北燕得胜？！你知不知道你……”
凌旋笑着摆摆手：“不用这么急叶大人，还记得我拿回来的那两颗兰萤草吗，我把它交给了皇兄，只是想要告诉他，若是不能与北燕合作，那么北疆发生的事，迟早也会发生在南越头上。”
叶苏子最终长叹了一声：“进去吧，风大了。”
凌旋撩开帐帘，却在掩住视线时，偷偷地望了一眼远方，她的情人，可能就在另一头看着她。
周允辞对行礼的士兵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在桌子上铺平地图细细研究起来。
军账掀起，莫慕茗大步流星，同时摘了身上的斗笠：“这雨太大了，长河的水床升的太高了。百姓这一年的生活全被打乱了。”
“你派人修固河坝，如何了？”
“幸亏之前二皇子来这里修过一次，否则我们现在的局面难为了。”莫慕茗的头发全湿了，贴着冷峻瘦削的脸庞，雨水一滴接着一滴。
周允辞招手让人拿来了毛巾盖在他脸上：“先擦擦，小弱呢，怎么没跟着你，以往见到你这幅模样，早就端来热茶了。”
莫慕茗拿过自己擦了擦：“我让小弱留在那里继续督工了，他非要我先回来。”
“你说南越会不会趁此机会做些什么？”
他把湿了的毛巾随手一扔，比划着桌面上的地图：“这么大的雨，他们能做什么？长河的水太汹涌了，就算南越人擅水战，但是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常在河边走，最容易湿鞋。”
周允辞沉默片刻，道：“我总有一种担心，自从小雪意外身亡于淮沙，便觉得，还有一种我们注意不到的隐忧，淮沙城，虽是繁华，却像是被诅咒了。”
莫慕茗的手猛然握紧了。他竟然在此刻想要脱口而出的是他那个最疼爱的弟弟的名字：“白田一直在调查小雪的死因，有结果了吗？”
周允辞摇摇头：“何季畅说，这件事，恐与南越无关。但一切证据却指向南越，他只是提了一种猜测。”
“其实我有怀疑过，南越如果真的千里迢迢派人把小雪从燕京掳来，让她身亡于淮沙，挑起战事，这吗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并不像……旋儿会干出的。”
周允辞深吸一口气：“旋儿她，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来，别人不清楚，我们还不能理解她吗？”
“你说，她是不是现在也在河的对面，看着我们？”
周允辞突然温柔地笑了，就像他的情人正站在他的面前：“自然。”
“顾英，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人情？”瓢泼大雨里，莫弱水的声音异常平静。
“你想做什么？”顾英拉低帽檐挡住大雨，面具贴在脸上太冰冷，她有点不舒服。
“淮沙，当年我就是在这里，杀了我的奶娘，她想卖了我换取食物，我杀了那个架着牛车的老汉后在她掐着我脖子时我拿了那个老汉掉下来的砍刀剁了她的脖子。”莫弱水缓缓诉说着自己的往事，“这个城表面上一派其乐融融，但是角落里贩卖人口的事从未断过，许久之前，这座城还属于南越，如今它虽地属北燕，却依旧是南越最大的钱财来源之地。”
“你到底想做什么？”顾英摘了面具，把湿发拨到耳后，她瘦小的身躯在凌冽寒风中显得孱弱却又挺拔。
“你说，如果这座堤坝塌了，南越会怎么样？”
顾英常年冰封的脸出现裂痕：“你如果这样做，你哥哥第一个饶不了你。”
莫弱水却笑着回眸：“怎么会？这件事又不是我做的，是南越那位公主做的。”
顾英擦干净面具上的水花：“你的哥哥什么都好，只是眼光太差了，收留了你，原谅了我。”
“所以我要好好保护他，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要在此一役中，让他封神，名留千史。”
雨太大了，早春的花开了不少，却在这奇异寒天中，瑟瑟发抖。
顾英深深叹了口气：“你若已下定决心，便去做吧，至于你说的那个人情，我只会做到不多话。”
她重新戴上了面具，轻抚了一朵脚边即将凋零的花。
蓝冥从无声处如鬼魅般走来：“小殿下。”
莫弱水转身丁定地看向他，半晌道：“辛苦你了，跟我这么久。”
“没有的事，小殿下年幼时在南越皇宫把我摔碎北洋进贡的琉璃紫檀花瓶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时，我便一心要跟着小殿下，蓝冥自小无父无母，在南越皇宫无人待见，只有小殿下一人把我当做了人。”
“何必这么说，我们本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只是委屈了你，本可以在北燕十年后回到南越功成名就，却这样跟了我。”
“小殿下，您又何必这么说，无论你做什么事，都是蓝冥自己本身就想做的，所以请你不要有任何负担。”
“好！那就让我们大闹一场，也不枉这天公作美！”
瓢泼大雨中，远处轰然一声炸响，好不容易补个小眠的凌旋梦中惊醒，这声音轰轰隆隆不断，叶苏子直接从帐外冲进来抱着她捂住她的耳朵。
声音渐渐消失，叶苏子把手松开。凌旋掀开被子连鞋子都没穿好，直奔外头：“怎么回事！”
远处有蓝底面、黑铠甲的士兵在大雨中跑过来：“禀公主，长河上的大坝，塌了！”
“什么？！怎么会塌！上次北燕的二皇子过来修坝也不过才两年过去。”
凌旋在其中嗅到了深深的阴谋，然而接二连三的消息让她本就混乱的脑子不堪重负。
她握紧了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在皮肉里，被叶苏子一根根掰开。
她克制住自己的颤抖，边咳边道：“百姓呢，大坝塌了，你说淮沙城的百姓如何了？”
那士兵咬牙不负镇定：“公主，百姓现在，家破人亡啊！”
“救人，派出去所有人，我亲自带人去救人！“她本要去着甲，突然想到，“让萧将军留守营中，以防北燕突袭。”
“我和你一起去！”叶苏子拉着她，在凌旋还未反应之前，就先她一步跑了出去。
凌旋站在原地，大坝决堤，即使如此大的雨声也盖不住长河对面百姓的哀嚎，冲天的民怨仿若实质，她却化成一座冰冻的石像，在这昏天黑地中，就如孤魂野鬼。
“皇上！侯爷！淮沙的堤坝……塌了！”
“咔嚓”一声，周允辞手中握的笔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