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耳南落到垫子上，虽说是掉在垫子上有惊无险，但还是被立即送往了医院。她倒在垫子上一阵抽搐，根本没有办法自己爬起来，救护人员迅速将她抬起放到担架上。
围观的同学随着救护车和警车的驶离慢慢散去。
这不是时念九第一次录笔供，所以在顾白立旁边现在游刃有余。
顾白立非常的紧张，不断地捏紧他的双手，再松开，循环往复，弄得时念九都有些做贼心虚的紧张，还好他的逻辑还算清晰，交代了始末。
祝耳南从宿舍外面一路猛冲进来，门卫大爷还没反应过来就进去了。男生们还以为是谁的女朋友，闹矛盾了跑进来，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人也没去阻止。当时寝室里只有顾白立一个人，门没有关死，祝耳南就自己进来了，他当时都傻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祝耳南已经冲到阳台上，二话不说，坐在了栏杆上，看上去摇摇欲坠。
时念九送警察离开，心情格外沉重。
前几天祝耳南看上去还很正常，面对众人的嘲讽和孤立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果然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她话还未说尽，得找她问问容安的事。现在进了医院，看她被搬走的时候，状态似乎极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砰！”桌子被猛敲了一下，“混蛋。”
时念九寻声望去，只见顾白立一拳砸在桌子上，低着头咬紧牙根，浑身颤抖着。
“顾白立……”
时念九喃喃着他的名字，却不知如何安慰。
祝耳南虽然没有受伤，但是根据心理检查，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加上这次跳楼自杀未遂，越发严重，但是良知让她拒绝了治疗，从医院回来，立刻找到了顾白立，一言不发交给他一个信封，那信封淡粉色，面上几个字写得大气又不失女儿家的温婉。
时念九一眼看见了容安的名字，如一朵百合花在田野间孤芳自赏。
他得知祝耳南约了顾白立放心不下一起同行，在祝耳南住院的这几天里，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只能和自己生闷气，顾白立就像一颗炸弹一样，不知何时就会爆炸。
顾白立愣了一下，接着粗暴地将信封抢了过来。
时念九没看见顾白立的表情，但是祝耳南畏缩了一下，抓着从医院拿回来的药品，塑料袋作响，害怕地说：“那天容安的放在你包里的。”她上下牙齿打架，只有几个字却说得磕磕巴巴的。
时念九听了心里一咯噔。
福至心灵，时念九一下子想起之前容安翻他的书包的事情，也许容安误以为自己将这叠厚厚的信，误放在了他的包里。本来他俩的包就相似，自己都搞错过。祝耳南想要从中作梗，误导她，简直轻而易举。
顾白立的脸色吓人，祝耳南脸色惨白，看着随时随地都要晕过去一样，她脚步一动，想离开，愤怒的青年冲过来，“她给我的信怎么会在你这里？”
时念九拦在两人当中，将祝耳南护在身后，他推搡着顾白立的手臂，隔着一层布料，青年的身体热得烫手，简直像是只随时要把斗牛士顶飞的公牛。
“你冷静点。”时念九提高了声音，皱着眉，看着朋友盛怒的表情感到棘手。
顾白立捏着信封，警告地说道：“你，不许走。”
他拿着信封，走到角落开始读了起来。
这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
祝耳南抱着东西是大气不敢出，时念九好几次觉得她要憋死了，这时她会猛地提一口气，仍是小心翼翼地，往顾白立那里看一眼，抽动一下，整个人发颤。
顾白立呢？把信翻得哗哗作响，看到第二页的前几行字就又要把前面那页翻过来再看。
这一打纸看了将近有半小时。
大夏天的，时念九却感觉到一丝冷气。
他回望了一眼祝耳南，她抱着东西，眼神没有焦距。
顾白立读完信，将纸整整齐齐地叠回了信封里，他满脸狰狞，脸色可怖，却最终只是指着祝耳南说：“有的人就该死，就像你！”
祝耳南眼圈发红。
顾白立怒极反笑，对时念九说：“你知道么？容安肚子里的孩子是她明明知道却不帮容安，眼睁睁看着她受了那么多痛苦，还有甲肝，容安还得甲肝了，你说这是谁传染给她的？”
“甲肝？”
时念九重复了一遍，接着震惊地看向祝耳南。
是说祝耳南有甲肝，还把它传染给了容安么？他仿佛看见一朵洁白的百合花，沾着清晨的露水，亭亭玉立，但是她被毒蛇缠绕，被虫蚁啃噬，根断了，茎败了，最好花烂了。
自杀未遂的女孩儿脸色惨白，嘴唇像白纸一般，哆嗦着，眼神几乎没有聚焦，快要倒下，“你，你怎么知道，我有，甲肝？”
顾白立冷冷一笑，握拳的手用力到关键发白，祝耳南浑身颤抖，顾白立何尝不是？
“你就应该替容安去死！”
时念九一下子站起来，打断了他，“顾白立！”
顾白立未觉得自己失言，看时念九的眼神也极其冷漠。捏着信封走了出去，“你活着简直恶心，看到你就要吐出来，像你这样的人下地狱，都便宜你！不值得任何的救赎和原谅！你说出来每一个道歉的字都他妈恶心！”
祝耳南看着顾白立转身离开，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时念九叹了一口气，看向祝耳南要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部都说清楚。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敢再隐瞒了，所有事情都像倒豆子一样说出来。她说她之前看见容安趴在桌上写了很厚一封信，趁她出门就拿了过来，她没有封死，因此有没有被偷看她根本不知道。
祝耳南了解顾白立，知道如果他知道容安的事情就一定会有所作为，可是她不愿看见容安从绝望的沼泽地里爬出去。所以她趁时念九和顾白立的书包放在教室里，人却不在的时候，偷偷把信拿走。又状似无意地提起他们俩的包很像。
容安本来就因为自己丑陋又肮脏的过去而忐忑不安，她其实根本不想得到救赎，只是想要让顾白立放弃喜欢她。她慌慌张张地为了求证去翻了包，才有了篮球场那一出。
甲肝是因为祝耳南经常喝容安的东西，容安不知道她携带甲肝病毒，祝耳南则是顺手推舟。容安是个很聪明的人，查出得了甲肝她也很难过，并且猜到了是祝耳南，旁敲侧推下，她确定了。
祝耳南哭着喊着，说对不起她，容安除了悲伤难过独自掉眼泪，并没有责怪她。
“等等，那钟天雅和庄云呢？”她们可是一个宿舍的！就看祝耳南这幅见不得别人好的模样，钟天雅又是个口气冲且直来直去的男生，天知道她有没有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祝耳南简直被吓懵了，捏着耳朵摇头，耳垂红得很，“没有没有，她们后来都知道我有甲肝，特别小心。”
时念九焦灼地叹了口气。
之后祝耳南又说了一些关于她亏欠容安的事情，把时念九是越说越烦。
他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祝耳南像是被提起脖子的鸡一样立马闭嘴。
他摸了摸鼻子，揉了揉涨痛的太阳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祝耳南赶忙站了起来。
时念九走在她前面打开门。
顾白立正坐在台阶上，看着窗外。祝耳南踩着小步子，几乎是狼狈而逃，顾白立肯定是听到了，但是他没有回头，也许如他所说的一样，看见祝耳南来说，都对他是一种折磨，会让他反胃。
他走过去。
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失神地看着天空，天空一洗如镜，万里无云，淡蓝色的天空照着一层暗色的薄雾，青年像是西进运动中的淘金人，虚无缥缈地寻找他心爱的姑娘。
时念九刚一坐到他旁边，青年就嘶哑着开口，“她该死！她就应该死掉！为什么那种人还活着？为什么？”
“虽然祝耳南有错，但是你也不能叫她去死啊。”时念九拧着眉。
顾白立像是听到什么极其震惊的话，他瞪大了眼睛，凝视着时念九，从他的发梢一路打量到鼻子，然后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眼泪一流就再也停不住了，“你说她不该死？”
“她的过去不曾明亮，心有阴霾也是常理。”时念九为祝耳南辩解。
“我管她脑子正不正常！”顾白立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嘶吼，“她明明知道院长强迫她却在一旁看戏，她明明可以帮她，却还在背地里笑她！你知道容安有多绝望么？过去的一年她一直在被强迫，你知道她有多绝望么！她有多痛苦！”
“可是顾白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只是站出来就能解决，你以为容安不会这么做么？她们两个都会受到威胁。”时念九试图和顾白立理清其中的利害。
“威胁什么？威胁算什么？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容安没有了！”奋力嘶吼的声音夹着莫大的哭腔和绝望，甚至夹了好几个破音。
时念九看着顾白立，“可是祝耳南差点就死了，你看不出这件事情有多危险么？”
顾白立的眼泪流到下巴上，嗓子已经哑了听他说话就觉得一阵火再烧，“那她死了么？你告诉我，她怎么了吗！”他咆哮地青筋暴起，脖子涨红，“可是容安死了，她死不瞑目！我还看见了她鬼魂，她死了！那么悲惨地死去了，遭到所有人的谩骂和侮辱，她不该的，为什么你要替一个满身罪孽的人说话？容安又做错了什么？善良的人活该被欺负是么？”
他急急地喘息，像个哮喘病人，又像个无头苍蝇，他转过去，不看时念九，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又看向窗外，手指交错在一起，自虐地拼命捏着，用力地牙齿都要磕磕作响。
“时念九，我有时真不知道你是善良，还是伪君子。”
顾白立的眼里突然又盛满了泪水，“你这么可怜祝耳南，为什么就不能可怜可怜容安？你这么替那个混蛋着想，为什么不能想象容安有多么的绝望和痛苦。”
他早已泪流满面，捂着额头，“容安有多害怕，你想过么？你根本没想帮容安，你愿意帮我，只是因为我求你，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已。时念九，你真让我失望。”
顾白立的眼神失去焦距。
时念九说不出一句话，心情一片空白，他看着顾白立捂着脸，接着向他身后看去。
太过善良的不是他，是容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