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立坐在台阶上一个人待在。
“容安。”时念九走到一个角落,停下来,在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唤了一声。
已经是鬼魂的容安穿着那天跳楼的衣服,满身血迹,其实只从外表看,要说容安像百合花,是很离谱的。
一个人从楼上跳下去,肉体会变成怎么副惨烈样无需赘述。顾白立那天去看容安的遗体,看见的是她整理过,化过妆的样子。所以那天晚上,顾白立看见她死去的一刹那的样子,痛苦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那样善良的人落到如此惨绝人寰的地步。
容安顶着骇人的面孔,端着温柔悲伤的气质,她捏着她染满鲜血的裙子,眼神飘向顾白立所在的方向,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了。”
时念九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铃铛,驱鬼的铃铛,送容安入轮回,要他亲手来做这件事情,很残忍,但是六月或者卫禊来,他心里会更难受。没有什么可以帮她,但至少这件事情,他不想假于人手。
“谢什么?”时念九提着铃铛,对着容安,手指发凉。
他不明白驱散鬼魂算不算杀人。
“也是,时念九你,很善良。”容安扯着血肉模糊的半边脸,笑了笑。
时念九默不作声。
他确实觉得祝耳南走到这种地步,有因果轮回,他可以理解她,却做不到彻彻底底地放下。更遑论死了还要拜托别人原谅她。
时念九背挺直,手臂伸直,红色陈旧的麻绳挂在指尖,轻盈的铃铛却在风中纹丝不动,宛若磐石,他半眯着眼,双指并拢,斜立于面前,所谓的“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慢慢汇入他的面门,再从此通向指尖的铃铛。
铃铛嗡嗡作响,如同一片叶子落入水中,湖中的波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扩大。轻盈的声响透露出一丝沉重,踩着慢慢的拍子,紧握人心。
这是异变突生。
容安突然面目狠拧起来,哪还看得见什么百合的气质,只是妥妥的一个厉鬼,“你说我要原谅她吗?”
时念九面上不显,暗地里却是冷汗直流,背部紧绷。
铃铛他用得还不熟练,这就是从老亓那里抠过来的便宜道具。超狙他没带在身边,靠这个手生的玩意,可不一定能拿下一只厉鬼,更何况还是昔日的同学。
还好容安的暴走只是一瞬间的,黑色的怨气很快从她脸上褪去,冲起的衣摆和竖起的头发慢慢落下,容安的脸上充满仓皇。
时念九松了一口气,“容安,一路走好。”
容安闭上眼睛,面对接下来的消散,浑身颤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快一点,请你快一点。”
铃铛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飞出来应上容安的额头,时念九突然被猛的大力推倒,摔在地上。铃铛也被一打抢走。
时念九顾不得疼痛,立马起身去抢,咆哮道,“顾白立你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顾白立反问。
时念九一下子无法回答。
他要驱散的是他爱的人,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快还给我!”
“容安在这里是不是!”顾白立提起时念九的领子,手里捏着铃铛,惊喜地转头过去。
容安厉叫一声,伸长了脖子,黑色的怨气像蜘蛛网从脚底一路蔓延到脸上,露出尖利的牙齿,脸上的伤口居然还是迅速腐烂化黑,露出阴森的白骨。
顾白立直愣地看着容安不得动弹。
时念九暗道糟糕,若是普通人也能看见,那就是厉鬼。
一旦踏过那条对于鬼来说善恶分明的分界线,后果不堪设想。
他虽然动作迅猛,但是从顾白立手中夺走铃铛要掷向容安时,白衣便像放了气的气球一般快速溜走了。
时念九心中焦灼,却被顾白立拖住,摔倒在地,他摔了两回,每一次落地都是“砰”地一声清脆的巨响,膝盖已经肿起了很大一个包,但他顾不得疼痛,一脚踹开顾白立,可没想到这奋力一脚竟然没有踹开他,青年死命地抱着他,死死拖住。
“你疯啦!”时念九大喊。
“疯的是你!你要杀容安!”顾白立大吼。
时念九顾不得其他,一拳打向顾白立,对方吃痛松手,却仍然不死心,时念九见他要爬起来,干脆一撩他的脚,将他整个掀翻在地,他用了巧劲,在顾白立要摔倒的时候,还提了他一把,应当是没有摔得太疼,他将顾白立手一别,跪在他的背上,将他压制住,“我告诉你,容安已经死了。”而且化为厉鬼,简直就是死后鞭尸!
“她没有!”顾白立大喊。
喊得有多大声,心里就有多不自信,顾白立是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时念九没时间和他探讨人生哲理,“别阻碍我!”
他起身向是容安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顾白立手一阵疼痛,趴在地上,拼命地想要起身也没缓过来。
时念九站在太阳下,强烈刚正的阳气已经将形如蛆虫粘腻的阴气驱散了个大半,热气在水泥地上腾起,扭曲了世界。他飞快地扫过了几个方向,做出判断,再次跑了起来。
容安是往阴凉的地方走了。
时念九一路追逐,短袖已经湿透。
他跟着气息来到了办公楼,突然心里一咯噔。
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室,院长的办公室他也算是常客了,容安来这种地方,目的显而易见。
他心脏突突直跳,没时间等电梯,从楼梯上跑了上去,血液像是燃烧起来在沸腾,一层一层楼,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跑步这么慢。
等达到那一层楼,汗水已经从他的额头,流到了眼睛,刺得他眯起眼。
容安的气息越来越强烈,证明她在这里盘踞许久,当他来到院长的办公室门口,那怨气几乎像是冲天的海啸,席卷而来,时念九拧动手把,纹丝未动,他急得心跳加速,用力冲撞向门。
只听一声巨响,门被强行撞开,时念九跌了进来,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黑色的怨气犹如沙漠的风尘暴,排山倒海,遮天蔽日,彷如掉进了不见天日的蜘蛛洞,到处都是蛛网凝结,捆得人透不过气,没有一丝光亮,黑压压地倒下来。
桌上的东西大半全都掉在地上,文件肆意散落,玻璃杯破碎,扎在院长的脚上,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文件。
一份档案从棕色的牛皮纸里滑出来,上面的女孩儿娴静地笑着,像百合花一样。
可是此刻的容安狰狞着脸,手上青筋暴起,坐在院长的身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她咬着牙,露出野兽般的原始残暴,杀气毕露。
“容安……你……”时念九心中的震惊远超其他任何情绪。
难怪老亓会说一定要除灵,原来再善良的人,一旦与彼岸连接,都会变成这幅样子,哪怕是容安这样的女孩子都逃不过。
院长已经吓得屁股尿流,腿间湿漉一片,脸上更是惨不忍睹,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比街上十天半个月不洗澡的流浪汉还要糟糕许多,他哭着乞求时念九,颤抖着伸出手,“救救我,救救我。”
这幅狼狈样子,是他罪有应得,但是时念九却不能让容安沾染鲜血。
“容安!放开他!”时念九喝道。
容安面目狰狞,脸上布满黑丝,露出獠牙,愤怒地瞪向时念九,活时她有一双令人羡慕的明艳双眼,像百灵鸟那样,现在这双眼睛污浊不堪,黑色的瞳仁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此外,眼眶中则竟是白色,“为什么!我要报仇!他害死了我!我不应该杀了他么?”
她的声音像野兽一般单纯直白地嘶吼,看来已经理智尽失了。
时念九痛苦地闭上眼睛。
多说无益。
老亓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他脑海里。
“人类是贪心的,就算支撑它的一开始是善意,可是驻足人间太久,就会变成恶,变成夹在缝间的怪物!”
青年的眸子再一张开,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仿佛像是刚刚用烈火焠好的钢铁,熠熠生辉,电光朝露。
容安……为了不让你变成怪物,我只能把你除掉了。
容安像是知道了时念九将要发起进攻,她嘶叫一声,手高高地样子,五指并拢,黑色的指甲长长,犹如利剑,对准院长的心脏,另一只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她要他付出代价,她要他死!仅此而已!
她不要什么善良,她只要复仇!
而这也时念九不愿看到的,他最不忍的,就是洁白的百合花沾染血腥。
容安的手落下,时念九冲刺过去。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