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念九匆匆忙忙跑到走廊上。一开始和卫禊他们住得远也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想真是槽糕透了。而且这件旅店空荡荡的,却非说什么“已经安排好了”“房间不可随意调动”“我们还有很多客人”,简直就在睁眼说瞎话。
他现在身后还跟着一只灵,无论他跑得多快,怎么都甩不掉。
越往前,声音越是嘈杂,愤怒的嘶吼和短兵相接之声不绝于耳,等时念九跑过一个转角,他终于看见了。
卫禊和六月头顶上是一只很老旧的黄色灯泡,但是此时就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们的身上。
前赴后继的恶灵向他们扑过去,那是成片成片,乌压压的一片,和时念九刚刚遇到了三两只比,简直叫小巫见大巫。
卫禊衣袂翻飞,一手挂着铃铛,一手拿着桃条,一触即伤。六月更是凶悍,那细长的腿明明如此纤细,像柳条一样,殊不知柳条抽起人来的也是相当疼的,缠在手臂上的灵摆更是被抡得生风。
这哪是除灵?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卫禊脸上略带不耐烦,六月倒是兴致勃勃,她一见时念九,手臂上的灵摆便落下,丢了出去,像一只箭一般,直直朝时念九的方向射出去。
青年抱头蹲下,不出意外听见后面的鬼尖叫起来,片刻不见踪影。
只这几息,他们身边的灵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这种程度的鬼怪对他们而言,真和切白菜差不多。
两个“工作人员”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横断山脉气候恶劣,因此两人脸上的皱纹均是刀刻般,此时焦急的表情使他们的皱纹更深。左边一人翕动着嘴,努力组织着语言。另一人则是直接叫了出来:“你们把灵除光了,其他人怎么接受考验?”
时念九闻言两条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抱歉,我没听清,你说啥?我还没问你要除灵费呢!
卫禊不动如风,双上的桃条却不甘示弱,鬼脸霸气地嚎了一声。
六月突然抬高了腿,一个后旋踢,将偷袭的恶灵糊在了墙上,她看着对方消散,才慢慢地收了回去,意犹未尽地看着自己的腿。
对面那人生无可恋,“……最后一只,也没了。”
时念九差点嗤笑出声。
让你偷偷摸摸地搞些小动作,这回遇上他们亏大了吧?
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男人踱步而来,他的衣着相当正统,看上去价值不菲,光是上面的刺绣就得甩别人一条街。他有一张很年轻的脸,头发干干净净,眉毛浓密,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少年老成。一手放在要前,一手放在背后。眼神平淡,却有一种淡淡的威严之感从骨子里透出来。
这应该是位锦衣玉食的少爷。
他也有天生带来的骄矜,但是这种感觉很显然,和卫禊的不同。
他一走过来,先前两人就自动给他让了道,低头退到一边,可谓是夹道欢迎。
看来时念九的感觉没有错,这人的身份确实高于他人。
他的嘴唇有些厚,看上去并不想那等刻薄之人,但是吐出来的话还真是叫他老子过来,好好探讨一下教育问题,“看看,是哪里来的,不入流的除灵师组织,来这里坏我们的规矩。”
时念九将超狙扣到腰带上,掏了掏耳朵,不给对方一个正眼。
空气突然沉静了下来,没有恶灵的咆哮,对方等着别人开始询问,时念九他们却展露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并不开口。
“这是我们单家莫拉的大儿子,单明,是我们管事的。”终于对方打破了沉默。
哦,也就是说,发英雄贴的就是这位了,是主办方这样的来头,怪不得如此嚣张。
但是时念九这边没一个对他身份感兴趣的,哪怕是主办方又怎么样?这儿可没一个愿意吃瘪的,特别是卫禊,他这人设可是清贵小公子,谁敢叫他吃瘪,当场他就还回去,详情参照【在水方】那张无辜的桌子。
时念九低头看着自己的超狙,六月则是瞠着那双琉璃般好看的眼睛,搜索着有没有漏网之鱼可以再施展施展拳脚。
卫禊宽大的袖子像是机器猫的口袋,他手指一扬,送出两份信件。对面的单明虽说有些傲气,但是身手也很不错,稳稳地接住了。
卫禊说,“我们是【在水方】的除灵师。”
单明摩挲着信件,眉毛一挑,“哦,那个不入流的组织。还有一个是入职三个月的新人?”他的目光落到时念九身上,充满鄙夷和不屑。
时念九内心不满。
“呵,也就这水平了。”单明讽刺了一句,将东西还了回去,卫禊接过,把一张证件递给了时念九,他接过一看,是一个烫金的小册子,打开发现是他属于【在水方】的证明,清楚地写了他的入职的日期,以后过往除灵经验:无。
这算什么,就职证明?
话说,“你们哪儿弄来我的证件照的?”
卫禊脸色不变,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还有一封是万先生的信件。”
这个人物时念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卫禊说到这个名字的事情,似有刻意着重,而单明一听到这个人,明显面色一沉。
他黑着脸,拿着信转身,已经不想待在这里了,“给他们安排住处吧!”
“呵呵,不必了。”时念九开口,“这儿又没有鬼,为什么不能住?”
谁也没有想到时念九一语成箴,他们真的在这里住了下来,因为昨天的雪崩,他们没有办法往雪山更深处走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现在三个人的房间换到了一起,并排。
其中强烈提出要换房间的是时念九,原因很简单,那个房间闹鬼,哪怕这整个旅馆闹鬼,哪怕这种力量的小鬼,连时念九这种菜鸟就能来一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但是哪个正常人愿意留在闹鬼的房间啊!
多数时候,时念九三个人会待在大厅。这里是吃饭的地方,他们被雪崩困了三天,顿顿都是腊肉,吃得时念九再也不觉得腊肉美味了。
他不喜欢待在房间里,总感觉很不安全。卫禊觉得底楼光线最好,总是拿着书,靠在窗边,不了解他的人真会以为这就是个爱好读书的文艺青年。六月就更不必说了,通常情况都会乖乖黏在他们两个人身边,哪里也不去。
“喂!”
时念九睁大眼睛,激动地拍了拍卫禊的肩膀
可惜后者根本没有反应,他不得不更加有力拍他,“居然有人来了。“
是的,这个“客满”的旅馆,在迎接到了时念九三位稀客之后,终于迎来了第二波的客人。
这波客人可不像时念九他们一样,只有三个人,显得势单力薄,而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少说也有八九个人,还有两个穿着藏服帮忙扛行李的。
卫禊的目光甫一接触他们就冷了起来,书“啪”得一合,起身离开。
通常,他会一直待到太阳落山。
看见卫禊离开,时念九也不愿多待。看对方气势汹汹,他一个人单独坐在这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且对方也是冲着宝物来的吧,那就是竞争对手了,他可不想一个人四面楚歌。
“六月,走了。”
六月打了个哈欠,跟上时念九。
楼梯是完全没有灯的,也没有窗户,光亮只靠一楼可怜巴巴的施舍,
走廊两边也没有窗户,只有尽头有,虽然有电灯,但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时念九来这里的第一天企图想要修理一下,但是当他撬开电路板后又默默地盖了回去,并且发誓再也不要多管闲事了。
因为那电路板里居然挤着密密麻麻的蟑螂,无数的触角簇拥在一起,可以叫任何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晕过去。
虽然时念九天生胆子大,但是看到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接下来的晚餐时间也是颗粒未进。
这种破地方能有个电灯挂着就不错了,何必期待它真的有用呢?
正这么想着,时念九突然看到面前似乎有个半透明的东西晃了过去,刺激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身体。
旅馆的鬼不是都消灭干净了么?难道和蟑螂一样,一茬一茬的么?
“呲。”
身后有响声,时念九迅速转过身,当场钉在原地,汗毛竖起。
六月慵懒的状态消失殆尽,一下子凌厉起来。
像是追随他们的足迹一般,一个不知道该称为“人”或是“鬼”的东西,一步一步踏上了楼梯。
它仿佛没有骨头,全靠一团血肉支撑,两肩塌陷,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走动着。它张着嘴,呜咽着说着根本没有人能听懂的话。可是最骇人的是,它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点皮肤,肌肉组织裸露在空气中,一张一弛,时念九甚至觉得自己能看见它的血管,它躺着血,光秃秃的头颅上分不清五官。
想要尖叫出来,但是心脏像是被拽紧了那样,可能使不出劲。
血人拖着似乎断掉的双腿,一步一步从楼梯上来,靠近他们。
六月悄然伸出手将时念九护在身后,碧玺已经蓄势待发。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拍上了时念九的肩膀。
青年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都要背过气了,他一转头,看见卫禊那样不起波澜的脸,“有鬼!”
他紧张地指着后面。
但是卫禊顺着他的手指,却什么有没有看见,但是水泥地上一深一浅的印子,都昭示着这并不是他们的错觉。
卫禊绕过时念九,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印子。
时念九慌忙拉上六月,一起走过去。
地上的血迹还很新鲜,确实是刚刚留下的血液。
“几位在做什么?”
没有预兆的声音突然响起。
发现对方是单家的“工作人员”,时念九便口气不善起来,再者他确实被吓得不轻,“走路不声,鬼啊你!”
对方将手指竖在唇前,“嘘。”四处打量了一番,眼珠子转来转去,“除灵师不喊鬼,就算是新人,未免也太不上道了。”
时念九翻了一个白眼:你管我?
卫禊皱着眉站起来,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他也忍不住提醒了两句,“强行招鬼不可取,你们惹上大东西。”
听卫禊的话,看来之前时念九没有看错,这帮人不知道又从哪里弄来了一些小鬼,作为新一批挑战者的试炼。
“这就不需要你管了。”对方依然高傲的样子。
卫禊也不打算多嘴了,目不斜视地同他们擦肩而过。时念九路过他们的时候,给了他们一个同情的眼神,煞神都要警觉的东西,那肯定比煞神还厉害啊,这回他们是摊上事儿了吧?
时念九要回房间的时候,卫禊叫住了他,“今天晚上不要出门。”
他茫然不懂,却也点了点头,卫禊的表情很严肃,听他的总没有错。
晚饭也没去吃,反正就是腊肉,他吃得都快吐了,所幸省了那一顿,晚些时候,他在屋里闻到了一点血腥味,忍着好奇没有开门,第二天才知道卫禊下山去买了只黑狗,那血腥味是黑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