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阮纯执意要离开,他也没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地铁站。想在微信上跟她说几句真心话,却发现她已经把他删了。
不过只删了小号,大号还能发消息。
没了小号这个马甲,很多话他没办法说出口,一想到她对他本人避之不及,程志鸿心头就闷闷的。
而且还无从发泄。走到这一步全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怏怏地回到宿舍,把完好无损的西装丢给忙着发短信泡妹的好室友,他钻进被子里,动静大得把床头堆的设计书全部掀到地上。
把妹高手发完短信,帮他把书摞到桌子上:“她不肯答应?”
“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早回来。”他叹口气,“林阮纯是真的讨厌我了。”
问明原因后把妹高手也没办法了,拍拍他肩膀叫他先冷静一段时间,也给她想通的时间,说不定这之后还有机会。
“中途有人下手该怎么办。”程志鸿一点都没被安慰到,脑中盘旋着徐镜那张欠揍的脸。
“那就没辙了,看你运气,或者看你耐心。撩妹是要靠天时地利人和的。”
程志鸿睡了一场后组织语言,用主号给林阮纯发试探性的消息,她没有回复他,不过也没有删除他。
就像一个无底洞。他不停地往里头投石子,眼巴巴地盼望回音,但是投再多也没有反馈。
当初她对他,大抵也是如此心境。
他拼命地劝自己耐心点,想开点。
小号拉黑大号不回,朋友圈自然也是对他完全关闭了。程志鸿只好找到她的室友,拜托她们多了解一下林阮纯的动向,有什么变化就汇报给他,并且提出了一个月请三杯喜茶的价位。她两个室友当即表示没问题,包在她们身上,保证连林阮纯每天中午去哪个窗口打饭都留意到。
两个月过去,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消息,程志鸿照例披马甲去她微博,但也只看到她的各种作品线稿。一学期又快要过完了,盛夏将至,她的室友疯狂戳他,告诉他一个消息。
林阮纯决定专升本。
九月份开学她就大三,大专的最后一年。拿着这个文凭出去找工作碰壁的概率太大,还是要深造才行。不光是升本,将来还要读研。
她的升本目标是大学城内一所主打财经的学校。升本不能跨专业,最终读研的目标是央美。
规划得相当清晰细致。
程志鸿一拍大腿,机会来了。
专升本是要考数学的,而林阮纯平生最头痛的一门科目就是数学,当年高考一百五十分的卷子只拿了四十多,这还是高三上了那么多补习班的结果。
为此,她特意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征集一对一的数学老师,拜托大家推荐。价格从优。
她室友把她朋友圈的截图甩给他:“你看着办。”
程志鸿也顾不得自己还有考试要准备,杀到隔壁学校门口,打电话给林阮纯,说现在有重要的事,叫她无论如何出来一趟。
林阮纯脾气虽然谈不上好,但每次人家一说事关重要,她从来不带闹小性子的,踩着拖鞋就跑过来了。
见他好端端站在那里屁事没有,她嘴角往下一撇,有些不耐:“什么事?”
程志鸿也不跟她磨嘴皮子了,直入主题:“你想找数学一对一补习是吗?现在找到了吗?”
林阮纯没吭声,带着狐疑和警惕盯他。
“如果没找到的话,你看我可不可以?我当年高考数学考了一百四,高数也是九十多分。”程志鸿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免费。”
“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她嘲讽地笑了笑,意欲转身,被他一把拉住胳膊。
“只是不收钱,我还是要等量交换的。”程志鸿这次出奇的冷静,“我帮你补习数学,你带我手绘入门。”
林阮纯打量他许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行,两个星期后开始,我暑假留校。”
“我也留。”反正家就在本地,想回随时能回。
忙完期末考试后,学校里学生走了四分之三,偌大的图书馆空空荡荡,程志鸿的学校藏书多,林阮纯就到他那边去。
上午他教她数学,下午她教他绘画。晚上各自攻英语。
真的补习起来,程志鸿才发现,她当年那四十分也是有运气成分在的。真的丢到高考考场上去,没有好运加成,能有个二三十分就不错了。
果然有艺术细胞的人数学都不怎么样吗?
林阮纯不在意他是不是在腹诽,只遵循一个基本原则:不懂就问。
再傻逼的问题她也问得出口。
问过之后,自己消化,试着做题。一开始情况很糟糕,十道题能对两道就是烧高香。好几次程志鸿差点就忍不住,直接把解题步骤写给她看了。正要动笔,她轻声制止:“让我再想想。”
一道题想个半小时,最后倒是能想出来,但这个速度是绝对不够的。
这还只是专升本的数学题而已。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她资质看着明明不错,却只来了大专了。
全怪万恶的数学。
有一次午饭,他问她当初为什么不走艺考,那样还能兴许能去个不错的美术本科。
她一边扒饭一边含混不清地回答:“当时家里不让,我自己也没有拿定主意,就错过了。现在不是在改么 ”
程志鸿得承认,她在补习的时候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至少态度是完全过关的。补习时她对他完全就是高中乖学生对老师的那一套,温和谦逊到他脸红。
每次上午的课结束,他都有点意犹未尽。
下午是她的主场,他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林阮纯当学生时恭敬有礼,虚心好学,当老师时则拿出了最严格的标准要求他。在发现他没有看她要他看的书时,她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表示这堂课不上了,叫他必须先把书看完,相应的练习补上。
“手绘这种东西,你得把它当成手艺活儿来看待,有了一定的理论知识后必须练习,你看看你现在,理论一点没有,练习更是扯淡,这样怎么学下去?”她板着脸,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下午她当真没有继续讲下去,让他自己看自己练。程志鸿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偷偷地刷手机,间或看一眼英语单词——他六级还没考过呢。
反正他目的是帮她补习,跟她相处,也不一定非得要自己下功夫去学绘画嘛。
这样敷衍了两三次,林阮纯沉着脸把素描本往桌上一甩:“我算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是来找我学手绘的。”
程志鸿知道自己惹她生气了,赶紧柔声哄她:“我是来学的,我真的有兴趣,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你真的有诚意,不会这么对待我布置的任务。”林阮纯声音很轻,他听了无端感到背后发寒,“真的有心要做一件事,起码也得是我上午那样的态度吧?如果你是在准备考研,准备出国申请,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会偷偷刷手机一刷一个小时吗?”
她把画材收起来:“明天早上我就不用你来上数学课了,我自己找人帮忙补习。这段时间麻烦你了,你教得其实挺不错的,适合去做家教。”
程志鸿见她来真的,赶紧把人拉回来,笨嘴拙舌地解释说自己缺乏自制力,其实真心想学美术,希望林老师原谅他一次。
“你少在这里放屁。”她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松手,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一个下午好几个小时,你去刷刷题库看看英语,晚上还能有时间打游戏,对着自己不感兴趣的画材也是一种折磨。”
她这么郑重,程志鸿也收敛了轻浮的心思,看她背书包离开,头一次开始思考问题的根源。
对于画画,他是无可无不可的,最重要的还是通过这个手段去接近林阮纯。
他翻着他们的聊天记录,拿出高中抠阅读理解答案的韧劲儿,试着抓住最核心的问题所在。
电光石火之间,脑中突然蹦出她之前为数不多的对他生气的画面。还是在微信上聊天,不过那段记录没有了,他凭记忆还原。
他拜托她帮忙想想追邓薇的好方法,她说最近没有时间。
“你们学的那点东西那么水,有什么好忙的啊。”
顷刻间他有种任督二脉被打通的酸爽感觉。
潜意识里,他对她还是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哪怕嘴上说着她能画画能接稿子有多了不起,心里最深处到底还是带着那么一分轻蔑。
这份轻蔑那么理所当然,他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
她那么敏感,肯定早就发觉了。
当晚程志鸿给她打了个电话,一接通就叫她林老师。
林阮纯没好气地骂道:“我可没这么大面子收你当学生,大学霸赶紧温习英语去,我还要啃我的高中数学题。”
“我把你布置的作业好好完成了,今天有看专业书,也有花时间练习,但不知道练得怎么样。”他说话语气怯生生的,“你再给我次机会,明天帮我看看吧?”
“把你的习作拍照发过来,我现在就可以看。”
几秒后收到他消息,她点开大图看了下,叹了口气。
“糟透了,你还是没吃透那个章节。”她发语音过去,“不能光看点,要看整个面——”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程志鸿兢兢业业地做了笔记,半夜一点钟又发了一份新的过来。
那时候林阮纯刚把数学题搞定准备睡觉,看到他这一版,顿时精神了。
他在绘画上的天赋就和她在数学上的天赋一样——不存在的。
困得要睁不开眼了,她发了最后一条语音:“明天下午老地方见,到时候给你慢慢讲。”
程志鸿早上就去了图书馆,但没看到林阮纯来,她午饭后才把书包放在他位子对面,上来就要他的画。
他一边交过去一边问:“上午怎么没见着你?我都备好课了,今天想给你讲几何那一章来着。”
“我昨天不是说了解除师生关系么。”
他指着她手中自己的画:“那这算怎么回事?”
“之前那几个下午我也没教到你什么,这次算我免费帮你补回来。”她将整幅作品打量一遍,就开始跟他剖析哪里好哪里不好,末了要求他按照她说的再画一幅静物。
一下午把一根完好的铅笔削了四分之一,程志鸿看着自己发黑的小拇指无名指,惴惴不安地把新作品推到林阮纯面前。她在他作画的间隙就对着数学题冥思苦想,比之前有了些进步,不管是速度还是正确率,不过还是不太够用。
见他画好,她把题目丢到一边,开始审视。他也挺顺手地把她习题册拿过来批改,找出比参考答案更简便的方法,连带着知识点一起批注在她的错题边上。
林阮纯拿回练习册,点评他的画。他认真得很,还要做笔记,被她拦下。
“这不是文科,不需要背,你记下几个关键词,其他还是要靠多练才能领悟。”
到了饭点,他们一起去食堂。暑假期间食堂的菜加倍难吃,但去小吃街又要走挺远,两人都想把时间节省下来泡图书馆。
“明天,还这样吗?”收工前他轻声问道。
林阮纯点了点头:“明天我给你带本新的画材过来。”
她正要走,他叫住她:“阿纯。”
“嗯?怎么?”
“对不起。”
她笑了:“我不喜欢老是听人道歉——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不该那么对待作业。”他一说真心话就很费力,“当时觉得太枯燥,没必要。真的练过几遍之后,觉得还是蛮有意思——你别笑啦,我知道我画得差。我这方面没法跟你比的,我才是学渣。”
“我从来都没觉得数学题有意思。”她笑够了,说,“画得差还能喜欢,我挺佩服的。”
她语气像是在调侃,但其中没有恶意,弄得程志鸿有点迷惑。
“别骗自己,我就从来不会说我喜欢数学,但是现在为了达到升本的目的,不得不去努力。我不管你是不是喜欢绘画本身,还是说想通过这个达到其他目的,既然决定要学,就得拿出诚意来,不然别想做好。”
她背上包对他笑笑:“明天见。”
程志鸿沦陷在这个微笑里,恍惚间觉得自己还能再画一个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