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司的美工工作也不清闲,她刚入职,免不了被前辈和同事压榨,过了两个星期才有一个空闲的周末。杨鹏宇周末也是大概率不在家,婆婆又是个恨不得死在麻将桌上的货色,这是个回家抱走儿子的好时机。
但没成想这次她上门,走到门口就听到婆婆在训斥芋头:“又给老子闯祸!说多少次不要乱翻柜子,你看看你翻得乱七八糟——就为了找两块饼干?馋不死你!我看你跟你那个死在外头的妈一样不知好赖——”
间或夹杂着芋头的抽泣声:“我妈没死!我只是饿了……”
“你上辈子是饿死鬼吗?老子这不赶回来给你做饭,多忍一下忍不得?”
林阮纯开门声音很小,从饭厅又不能直接看到门口,他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她蹑手蹑脚走到墙边一看,所谓做饭,只是给芋头煮了一碗面,上头卧了个鸡蛋,再加两片菜叶子,连肉末星子都没有。
哪怕这不是自己的孩子,林阮纯出于人道主义也要上来说两句的,看着芋头瘦脱了相的小脸,她更是怒从心头起,从拐角处一个箭步冲过去,把这碗面扣在地上,指着婆婆的脸:“就给我的孩子吃这个?你打发叫花子呢!?这不是你儿子的孩子?这不是你亲孙子?”
老太婆被她吓得不轻,连撒泼都忘了,矗在原地像块木头。
“我死在外头了?”她步步紧逼,摆脱了原身的一脸苦相,一百五十斤的吨位让眼前的老人家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来,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到底是老泼妇,老太婆很快摆脱颓势,挺起腰杆指回去:“你还有脸回来?长本事了不是?就最好死在外头,回来了还得要我儿子养——我说你这些天在外面也没亏待自己啊,一点不见瘦,是不是吃太多把零花钱花光了,又得回来找我儿子伸手?伸手行啊,你客气点,他总不能让你饿着。但你对我这个态度,你觉得能要到钱?”
芋头从没见过温良恭俭让的妈妈露出这副狰狞面目,吓得缩在一边。林阮纯也不指望他能像小杰那样伶牙俐齿帮自己,将他护在身后,笑容越发冷冽:“用不着他给钱,从今往后都不用了,我养得起自己,养芋头也没问题,不劳您操心。”
“就你?”老太婆眼光极度轻蔑,在她身上乱瞟,“你会什么呀?出去给人当保姆吗?我看你在家做家务的表现,给人家当保姆和钟点工人家也不见得要你。还是出去找饭票?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这模样,这身肥肉,别做梦了。”
林阮纯不想跟这老太婆多费口舌,拉着芋头的手:“我们走。”
老太婆别看上了年纪,身子骨还硬朗,冲过去堵在门前:“哎哎,干嘛?老杨家的孙子轮得着你带走?要滚自己滚!”
她将包挎在身上,抱起芋头,凭着一身肥肉,光明正大从她身边挤了出去。
身后传来骂街声,粗俗不忍入耳,她轻声对芋头笑道:“以后可别学你奶奶这些坏毛病。走,妈妈带你吃大餐。”
他们住的是豪华小区,独栋别墅,不用担心有邻居出来看热闹。老太婆还不算太笨,按了铃呼叫小区门口的保安把她拦下来。但保安平时见惯了她进进出出,知道她不是干坏事的,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两句:“吵架啦?”
“不是吵架,她单方面挑事。”林阮纯笑道,“让她在家冷静一会儿,我带芋头出去散散心。”
她带儿子进了一家海鲜酒店,让他想吃什么就点。芋头抱着厚重的菜单本不知所措,望着她迟迟没有动作。
“这家店你之前挺喜欢的呀。”她问他,“现在吃腻了?”
短短半个月,他眼中就多了一层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虑:“妈妈,你有钱吗?”
“我完全付得起,你担心这个干嘛,尽管点菜就是了。”她笑道,“今天刚拿了奖金呢。”
芋头这才欢天喜地地开始指这个指那个。跟爸爸出来吃饭,爸爸就是绝对的权威,一家之主,说是让他点菜,但最后还是自己做定夺,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领导模样,一家人出来吃大餐也收不住那股压迫感。
还是妈妈好。他一边扒着海胆炒饭,一边站了位。
吃过饭,她去商场给他重新置办了几套衣服和生活用具,基本上把自己存的钱花干净了。而后她带着芋头来到现在的住处。
正逢关亦文休假,他开门看到芋头就笑了:“你儿子?”
“明知故问。”她白了皮囊下的系统一眼,“叫爸——不对,叫关叔叔。”
关亦文和芋头很是合拍,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就玩到一起去了。在芋头看来,这个叔叔肯和自己玩游戏,被玩具枪瞄准打中,该装死就倒下闭眼,他想说什么他也俯下身来认真听,比自家一天到晚臭着脸的老爸好了不知多少倍。
于是当晚他就拉着林阮纯的手:“我要换个爸爸,让关叔叔做我爸爸。”
某种程度上说,他还真就是你爸。她忍着笑,揉揉他脑袋:“你爸爸以后会变成关叔叔这样的。”
五岁小孩,天赋又不出众,不会往深处追究。芋头摆脱了家里沉闷的气氛,往床上一躺,呼呼入睡。林阮纯虽有母性,但还是第一时间顾着自己,她睡大床,折叠小床给芋头。
身为房东,关亦文算是最为租客着想的,还包了哄孩子接孩子的任务。林阮纯加班回不来太早,他就去幼儿园接芋头,路上逛吃逛吃,短短半月就把芋头喂得胖了一圈。
“我不要变成妈妈那样的胖子。”他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在沙发上哀叹。
关亦文坐在他身边,轻轻拍他头:“胡说什么,妈妈不胖。”
芋头心说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但看看他,又不太敢直接说出口。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叔叔虽然和善,但如果说了关于妈妈的坏话,他是不能容忍的。
芋头在大班里对一个小姑娘也是这样,不能听到有人说她不好,他模模糊糊感觉这个应该就是喜欢,于是蹭到关亦文旁边:“关叔叔,你是不是喜欢我妈妈?”
关亦文半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这话眼皮都没带动一下:“你问我这个,不怕你爸生气啊?”
“他又听不到。”
“如果听到了呢?”
“那我还是要问。”他支起身子,去拨弄关亦文的眼皮,“看着我呀。”
他一只手把芋头按住,不让他拔自己仅有的几根眼睫毛:“我以前是个大混蛋,你不会希望我这样的人喜欢你妈妈的。”
“有多混蛋?”芋头刨根究底。
“就跟你爸一样混蛋。”
这话也没让芋头生气,反而他是赞同的:“我爸对我妈一点都不好,超级凶,平时也不理我。奶奶也爱凶我妈。我觉得我妈要是能和你在一起也不错,你来当我爸爸。”
好半天他才等到关亦文的回应。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他说。
但对这个要求,他只一笑置之。
杨鹏宇这几天出差,接到自己老妈的电话,得知林阮纯把儿子也给带走了,一时间又急又气。他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每次她都按掉,后来发了条短信过去,告诉她再不说自己的下落他就准备报警了,她才回复说现在一切安好,儿子也活得好好的,还给他发了几张近照,随后就关机了。
知道母子平安,他也就不再去想那么多。老妈骂骂咧咧要求他必须把儿子接回来,再逼着林阮纯认错道歉,他觉得烦得要死,就吼了她两句。老妈挤出几滴眼泪,骂儿子不孝,呼天抢地地跑出门去说不要活了,二十分钟后就和麻友搓了起来,把家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推开阳台门点了根烟,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家里搞成这个样子,偶尔空闲时他也在想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因为太久不曾融入过真正的家庭生活,要思考都无从下手。前两天他怕林阮纯在外没钱花,在微信上给她转一万多,结果发现被她拉黑了,支付宝亦然。做到这份上,他扪心自问自己已经很迁就她了,说错一句话而已,何必一直跟他怄气呢。
不过芋头在她身边,他倒是不担心她会照顾不好她。随她去吧,等她几时想回来再回来。
他打定主意,不会去低声下气求她。
然而说狠话是一方面,望着夜空回想起热恋时期的点点滴滴,又是另一方面了。
他没法骗自己,他很怀念那个时期。
恩爱甜蜜,如胶似漆。
如果能回到一个半月前的那个晚上,他绝对忍着,不会说出那种伤人的话。
正矛盾着,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戴芊芊发来的语音消息。
他一贯不喜欢听人发语音,嫌效率低下,转文字又错漏百出。身为秘书,她知道他的这个习惯,几乎从不犯忌讳。
一看时间,都晚上九点半了。这么晚了,又做了反常的举动,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语音背景嘈杂,戴芊芊声音带着哭腔:“杨总,来救我——”
语音到了这里就断了。
杨鹏宇皱起眉头,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帮她报警。
过了两分钟,那边发来一个地址。是一间高级酒吧,他这段时间常去。与客人谈完生意,晚上免不了要一起聚会,美其名曰联络感情,合作愉快。
他从来不会给戴芊芊一个女孩子派这种任务。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在那里,但估计是遇到麻烦了。
念及可能发生的危险,他披上衣服拿起车钥匙,往她给的地址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