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舟欣喜之间，顾新然看她。
被这么瞧着，她瞬时收了喜悦的神色，端坐起来。
“昨晚演了多久？”他突然问。
“哈？”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顿了顿后，她顿然明白过来。
她现在是谁，是当红流量小花旦“姜心语！”，虽然很多人吐槽姜心语的演技不好，但不是完全没有基础的那种，如今的姜心语变成她江知舟，一个在演戏方面完全小白的人，自然不能承认自己昨晚有多努力，独自钻研剧本和人物到了凌晨一两点。
江知舟故作轻松道：“没多久。”
“当真？”顾新然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有些犯怵了，结结巴巴回：“挺久的……”
“多久。”
“凌晨一两点吧。”
“挺努力。”
“我这不是为了不耽误你们嘛。”
闻言，顾新然轻笑出声。
江知舟看着他，痴痴地看着。
真是好看。
他这一笑，好看的眉眼都舒展开来，清爽的发型点点落在额头，肤白如雪，细腻得连一点点毛孔都看不到，跟个瓷娃娃似的。
他二十八岁了，她仍然在他脸上看见青雉的气质，像个校园里在篮球场上恣意挥洒汗水的少年，潇洒、恣意和爽朗。
“顾新然，我问你一个问题呗。”江知舟笑嘻嘻，开始逗他。
“问。”
“今天为什么对我态度那么好？”
“……”
不用他回答，她知道他今天对她态度的转变是因为什么。
顾新然这人就是太傲娇，毒舌却心地柔软，口嫌体正直，不会那么拘泥于客气的感谢，只会用行动来表达对对方的感谢。
粉丝们了解他，如果他不喜欢，也就从来不会强迫他出口说出感谢之语。
他从来没有让粉丝们失望，在好好搞事业，也在好好营业，甚至精进自己的专业。
顾新然瞪她一眼，果然不说原因，抬步转身，坐在旁边休息去了。
*
午饭过后，终于开始第一期节目的录制。
这场综艺要录制十期，录制时会根据赛制、成绩和每个组的演员们的表现进行评判，然后由场内观众和评委进行投票，选择人员的去留。
淘汰的人淘汰，晋级的人进入下一轮的比赛。
虽说综艺节目的流程大多有剧本，但有时候任由演员们自由发挥，还会碰撞出不一样的效果点。
所以，当江知舟、顾新然和林夕作为新人组登上舞台时，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和前面端坐着、一脸慈爱地望着他们的演技派前辈评委们，江知舟双腿有些发软。
她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做台前工作。
要不然也不会去学导演专业。
看看这面前黑压压的人，待会儿她要是演歪了，不得都是紧张给弄的？
江知舟深呼吸着，默默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前面有几组很快就表演完毕，其中还包括一组中年演员。
中年演员这组饰演的是一个平民市井内的故事，年岁给了他们足够的经验，表演社会上的一些小人物时，游刃有余。
整个戏进入高潮部分，逐渐进入结尾落幕阶段。
江知舟在旁边等戏，这一段戏却看入了戏。
落幕时， 封君兰前辈转身，慢慢转身回到房间。
她神色略显苍白、淡漠，毫无看出在想些什么，回到房间拿起儿子的照片，恍恍惚惚地开始给儿子讲述童话故事。
一遍又一遍，直到落幕，戏剧结束。
一个刚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女人，封君兰前辈的表演堪称完美，把那种绝望、看不到未来和希望、心如死灰的市井小妇女饰演得接近癫狂。
众人仍然沉浸在戏剧中，无可自拔，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良久，掌声旋即响起，如雷鸣。
“封君兰前辈果然宝刀未来啊，太厉害了。”江知舟抽泣了几声，感叹着。
顾新然扭头看向她。
她抬头，两人的目光对上。
他怔了怔：“不至于。”
“哈？”
“流泪。”
“你不觉得封前辈演的很好，很真实吗？”
“我知道。”
“那你不感觉难受？你心可真硬。”
林夕在旁边无语擦嘴：“真是大惊小怪。这类故事本来就比较煽情，加上去前辈的演技，很容易引起共鸣。但这故事也比较俗套，身为演员，饰演这类故事多了，也就那样了。”
“……”得了，是她这个“观众”目光短浅了。
江知舟猛地抽回自己的哭意，瞪了林夕一眼。
这一组表演完毕后，轮到江知舟组了。
相比顾新然和林夕的跃跃欲试和胜券在握，江知舟显得过分紧张。
“儿、儿子。”江知舟抓住顾新然的衣袖，有些可怜地看他，“待会儿记得多带着我点。”
男人额角又抽了抽：“叫哥。”
“哈？”
“待会儿我饰演你哥，提前适应。”
江知舟闭了嘴。
现在进步了，她喊他儿子好像习惯了，不责怪，倒是自动回归这种身份。
她知道他在缓解她的紧张，点头喊：“哥哥。”
他猛地一楞。
女孩儿声音清甜，像是春天里趟过的清澈小河，滑过心尖，带来舒服的清凉感。
他疯了吧。
怎么会觉得“姜心语”今天有点可爱。
顾新然咳嗽几声，直直地移开视线，看向舞台。
等待评委和观众给封君兰那组评判后，淘汰了一个新人演员。
紧接着就是一系列的煽情的被淘汰的感言，江知舟越听越不得劲儿。
终于，轮到他们上台了。
灯光灰暗下来，降落下来的帷幕随着背景音乐的响起，逐渐升起。
三人已经站好站位。
一个临时搭建的小房子里，江知舟身穿蓝白横条相间的病服，泛着针水药味儿的病房内，空荡寂寥。
江知舟坐在角落里，双手抱膝，把头埋进双腿间，进入黑暗的世界里。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安全感和依赖感。
开始，顾新然和林夕扮演的男女主角色戏份从大学校园内到毕业，临近毕业时，女主角林夕开始提出分手，因为各种原因。
而这个原因里，包括男主顾新然家庭里还有一个患者自闭症、宛如拖油瓶的妹妹。
男主情绪从激动到最后的淡然，后来慢慢回归平静。
演技富有层次感，而后慢慢递进，很有代入感，很快就把台下的观众和评委带入了进来。
江知舟此时抬头，望着外面——其实她在看顾新然。
这些年被雪藏，没有一点正经的工作让他施展自己的能力和个人魅力，而他仍然没有放弃，被雪藏不能暴露在公众面前，那他就开始另寻他路，好好钻研自己的演技。
如今他大红，因为经历过低谷，大红后的他心性更加稳定和平和，没有一夜爆红的傲气、自满和自负，更没有眼高手低、恃强凌弱。
真好。
她喜欢的人呀，仍然优秀。
她喜欢的人呀，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和自己这一生挚爱的东西。
两人分手后，就是哥哥跟妹妹的戏份了。
说来，也怪顾新然的演技太有代入感，轮到江知舟出场时，她差点没回过神来，耽误了进度。
悲伤、孤凉的背景音乐逐渐缓缓流淌，江知舟被拉回了思绪，开始酝酿感情。
可她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
不管她怎么酝酿，她都代不了妹妹这个角色。
太难了。
从小她就是一个衣食无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千金小姐，从来没有体会过人间疾苦。
要说体验过最疾苦的事情大概就是大学里去农村写生，她在那个供电不稳定、水源不足、在那炎热夏天只能三天洗一次澡的农村里，度过了一个星期的写生生活。
说是写生，其实是她的地狱般磨练。
江知舟一直进不了戏，面部表情突然就不受控制，像个没有感情的娃娃，眼神里都是空洞，毫无内容。
顾新然背对着台下的观众，挤眉弄眼的，偷偷示意她，偷偷指导她怎么演。
虽然后来逐渐扳回局面，但江知舟因急促和紧张，演技略显浮夸。
余光可以瞟到，观众们神色各异，一位评委女前辈脖子突然后倾，皱眉、抿嘴，一脸嫌弃的模样。
江知舟从这位女评委的眼神里看出——这是什么辣眼睛的演技。
当然，后面的更浮夸了。
排练时还好好的，结果这会儿因各种超过自己预料的意外，江知舟开始胡来了。
“你怎么回事？”顾新然在她身侧，压低声音质问。
“我不知道，我、我……”她顿了顿，快哭了，表情完全不受控制，感觉像个面部表情抽搐的疯子，“我控制不住我自个儿……”
顾新然：“……”
一旁的林夕狂翻白眼。
“对不起，对不起。”突然，说好的，最后结尾，妹妹会捶打自己的胸口以示痛骂自己没用，结果江知舟忽然转换了风格。
“咚”的一声，她直接在顾新然给跪了。
顾新然：“？？”
林夕：“……”
于是，在观众和评委的注目下，江知舟死命揪着自己的前襟，泪水哗啦啦地落下，嘶吼道：“不要，不要……我不想活了。”
那演技浮夸的可谓是……可云式焦灼。
痛苦的嘶吼还破了音……
在场的众人：“……”
江知舟感觉，四周都安静极了……
背景音乐好像在那一瞬间突然消失，江知舟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嗡嗡地想着，听不着外面任何声音。
随着戏，慢慢落入尾声，帷幕落下。
整个舞台和大厅里，寂静得像是掉根针就能听见，让人窒息，也让人害怕。
许久过后。
观众们才懒懒散散地鼓掌，旋即鼓掌声依次递进，彻底响了起来。
江知舟知道，这份掌声不属于她。
她知道，自己的浮夸……辣到观众们的眼睛，百吨清洁剂都清洗不干净。
糟了，这轮她估计真的要被淘汰了。
江知舟想着，也好吧。
反正她不会演戏，演出来辣眼睛不说，到时候播出肯定挨骂的。
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