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皇宫大内，清心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却无一人伺候在侧，所有的宫女太监包括如今当红的掌司大太监都恭恭敬敬地站在殿外，殿门紧闭。
清心殿是北代历代皇帝的书房，八个与大殿穹顶齐高的书架分别立于桌案十丈两侧，桌案四角的金漆包裹着能人巧匠镌刻的华美图案，桌案之上堆着无数待批阅的公文册典。
桌案两侧的烛火闪动着，将单膝跪在底下的人影子无限拉长，也映着他那把刀鞘都被磨得雪亮的龙首刀。
良久，右侧的书架传来动静，于竟仍旧将头微微下垂，保持着绝对的恭敬姿态。
一位身穿明黄龙袍的中年男人拿着一卷佛家经书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有些发福了，脸颊上圆润了不少，肚子也微微鼓起，眉眼严肃却绝不凌厉，他捋着最近留下来的胡子，坐在了案前。
高崇君将经书翻了几页，才缓缓说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要放了顾祁昇？”
于竟道：“是，臣下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
“朕可听说你池塘里的鱼多了去了，不知你说的是哪条鱼？”高崇君面含笑意地看着他，经书仍然被他握在手中，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几乎是下意识的，于竟立即双膝跪地一头狠狠磕在地上，“臣下自然是要顾祁昇这条鱼！顾祁昇暗中勾结江湖势力扰乱京城治安，让无辜之人惨死于他的手中！臣下只求为皇上分忧办事滴水不漏，因而只有将顾祁昇放了，才能跟着他顺藤摸瓜将那些作恶之人一举拿下并歼灭！”
于竟此刻心乱如麻，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心里那一杆挣扎许久的秤终于在这一刻打破了平衡，打破了他二十五年来的是非对错的观念。
高崇君将经书丢在桌案上，目光微冷，声音却仍然如长兄一般可亲，“阿竟，除了顾祁昇，你真的没有查出什么吗？”
于竟的额头隐隐作痛，但他无暇顾及，头也不抬双手抱拳给高高在上的皇帝再次行大礼，“臣下以性命担保，除了顾祁昇，绝无隐瞒！”
为皇帝办事这么多年，他最是能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他也深知皇上定然是得到了什么口风才会这样问，但他只能一口咬死否认。
因为他才意识到，这是他唯一能为依梧做的事。一旦将顾枫供出来，依梧没了庇佑，必死无疑。
于竟深知，自己无法成为她的丈夫守候在她身边，无法成为她的爱人，无法替她承受痛苦，因此他从不敢有逾越，除了在每次见面时心中那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不能奢求更多。
他与顾枫的事情一定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但依梧只有顾枫这一条生路，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
“瞧你紧张的，朕不过是随口一问。”皇帝终于展露笑颜，更是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皇帝像兄长那样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对于你，朕最是了解不过，虽然你与朕并非一母同出，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却也胜似亲兄弟。朕答应过你的母妃，会好好照顾你。”
于竟行礼道：“多谢陛下垂怜。”
“好了，说正事。”皇帝转身回到雕饰华丽的龙椅上，“对于顾相的事情，你有什么见解？”
“朝中之事臣下不清楚，臣下只管为陛下办事，成为陛下趁手的利刃。”于竟不敢有丝毫越矩。
皇帝笑了两声，摆手道：“无妨无妨，这里只有朕与你，没有外人，你说便是。”
于竟在心中思忖了片刻，谨慎开口道：“顾相治家不严，身为一国之相却没有严于律己接连在京中闹出笑话，是丢了皇帝的脸面，丢了国家的脸面。皇上您宽宥仁慈对他一再敲打，却没有成功。皇上您若以这些琐碎的事情惩治于他，会显得您不体恤肱股之臣，若不惩治，便是任由他一错再错直至到无可挽留之地。”
皇帝点了点头，凝视着他，“所以你认为他错在哪里？”
于竟道：“一则，治家不严。二则，让皇上为难令朝廷蒙羞。三则，令皇上再失忠耿之臣礼部尚书顾峥。”
皇帝笑了笑，声音不咸不淡，却是透着冷意，他将一本奏本拿起来又丢了过去，“顾衍此番自请去杭城做个从三品的督查，这个老滑头，杭城丰饶气候适宜，就算是个三品督查在杭城那也是个大官！他怎么就不选南蛮北蛮这样的地方当督查！”
“皇上切勿动气，顾相自请归自请，您是皇上，他去哪儿也是您说了算。”
皇帝指着那奏本愠怒道：“他这就是在逼朕！一个正一品的宰相他都可放弃，自请去做那三品的督查，若朕不允将他调去蛮荒之地，岂非叫天下人都觉得朕因为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苛待于他！他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写这奏本！”
言罢，皇帝似乎又想到什么，脸上的怒色逐渐消退转为平静，“想必你也在京城呆腻了，正好要放了顾祁昇，你就跟去杭城吧，让他也知道知道，这三品督查不是那么好当的！”
于竟明白了皇帝话里的意思，低头领命。
顾衍威胁于皇帝，必然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但于竟不知道这顾衍又要如何脱身？
在他心中，皇上仍然是那个英明仁慈的兄长，救他于危难之中，将母妃的遗体完好的还给了他，在继承大统根基还未稳固时便硬顶着群臣的反对之声赋予通天府莫大的权利。
冲着皇帝当年的恩情，他已经做好了随时为皇帝牺牲的准备。
于竟回到通天府，迎面而来的便是左使陆明觉，他对于竟行礼道：“首尊大人，环哥追查线索出城了，估摸着要几日才能回来。”
“好我知道了。”于竟摆了摆手，径直向正堂走去，复又想到什么，说道：“最近我需要在杭城待一段时间，杭城离京不远，若有急事就来信。”
方才答应与顾祁昇合作也是因为得知了这消息，波斯国的金蝉丝可不是谁都能有的东西。既然已经掌握了线索，顾祁昇就不是必死的了，相反还可以利用顾祁昇拿到更多关于顾枫的情报，两全其美。
陆明觉一怔，“您也去杭城？”
“也？”
“环哥就是去的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