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者，人类是看不见的。
所谓非人者无非妖魔鬼怪，再加上神仙。当然也有一些能看见的情况。可今天我遇到的是看不见的情况。
“看见了吧？管管你家少爷，说这么明显的谎。啧……”西装男以为我是在证据面前哑口无言了，更加不肯轻易罢休，言语咄咄逼人。他还没说完，忽然神经质地看了一眼手腕。他瞬间流露出更加厌恶嫌弃的目光，但却什么也没看见。他重新将视线瞥回到程先生身上。
“额。你认为是他说谎了。有时间眼睛是会骗人的。不仅视觉，五感皆是一样，不能太相信自己的感官。”程先生的表情还是波澜不惊。我知道，他根本没有把西装男当成对手，以至于连多余的表情都不愿意施舍。
“你说这些话，无非……啊啊啊！”
西装男忽然失声尖叫！这一瞬间他终于看见了！一条黑色的蛇顺着程先生的脖子滑了出来。黑蛇的皮柔滑带着一点湿气，上面有黑灰色的菱形纹路。程先生还是气质儒雅的，动也不动。但蛇就不一样了，它伸出了嘴里的红信子，“呲溜呲溜”的发出声音，它柔滑的躯体时而向前一丈时而向后一尺。它的头挡在西装男的面前，张大它可以张到一百八十度的嘴，露出里面阴恻恻的獠牙。即使下一秒咬掉西装男的头我也不会奇怪。
“有蛇！有蛇啊！”西装男用尖利的声音大叫，他的眼睛充血，全是惊恐，和他刚才嚣张的态度判若两人。他的个子很高，却不肯将胸脯挺起来。说话时，唾沫横飞，眼睛也露出凶光，整个人都很猥琐。但他现在却声嘶力竭地喊着，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
奶茶店里其他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还跋扈飞扬的西装男一转眼就吓得丢下女孩向门口跑去。不巧一位顾客撒掉了半杯奶茶，男子踩到了，脚下一滑，胸前的白衬衫染上一大片姜黄，不仅如此，掖在裤子里的衬衫也滑了出来，简直是斯文扫地。但他甚至都没有整理一下自己，赶忙用膝盖向门口连滚带爬的移动。
餐厅里的人都以为他是个反复无常的神经病，纷纷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看女孩。店里只有我和程先生知道是怎么回事，女孩一定也很莫名其妙。想到她刚才还给我解围，我甚至对她生出几分同情。
女孩自知没脸，泄气地抓起桌子上的手机，就往门口走。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不过是个上司介绍的相亲对象！”大概是受不了别人的眼光，女孩嘴里还念叨着。
“小姐请等等！”
程先生拿起椅背上遗落的红色外套，“你忘了外套。”
女孩回头看着温文尔雅的程先生，有些窘迫。程先生的态度亲和，即使她的男伴如此讨厌，程先生也不曾迁怒于她。再加上程先生长了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面看不出任何消极的情绪。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我受伤的时候被程先生捡回家时，也是这种反应。不想在自己糟糕的情况下与他相遇。他的皮肤如雪，整个人如玉人一般，微微颔首，轻声低语。大概任何人都抵挡不了他的好意。
“谢谢。”女孩拿住外套逃也是的走了，希望她下回能够遇到靠谱点的相亲对象。
刚才的一阵骚乱，让小光头跑了。我必须告诉程先生刚才发生了什么。
“程先生，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不是你的错。你还不清楚怪异存在的法则。”程先生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才发现我发抖了。等到我的情绪平复，他才继续往下说：“我应该想到的，你和怪异之间的联系。你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你看到了什么。这是怪异和人之间维持平衡的法则。你知道人如果也能看见，会发生什么吗？”
“本来不知道，但是看到程先生你放出秋玄姐姐后周围的反应。我大概知道了。”
虽然平时秋玄姐姐和我一样以人身示人，但她偶尔会露出本尊，就是刚刚那条大黑蛇。即使已经见过秋玄姐姐的本尊很多次了，但我还是有被吓到，更何况是从没见过的人呢。程先生果然是很厉害的人，即使秋玄姐姐藏在他衣服里他也不害怕！
“很多怪异常人是看不见的。你看见的小男孩大概是只新鬼。”
我低下头，越发觉得丢人。其实只要看影子就知道了，我竟然那么久才发现……
“对不起程先生。都怪我……”
“不是你的错。是我疏忽了，那小孩死的太早，还没有死亡的概念。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鬼，所做的事也都是无意识的。他可能只是按照本能去亲近自己想去亲近的人。不过秋玄的力量过于强大，他大概是被吓跑了。”
“原来如此。”连小鬼也知道我是个战斗力只要五的渣吗？招惹我一下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吗？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泄气。我还真是个没用的人鱼！可是现在不是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人曾告诉我，自己惹出的麻烦应该自己解决。
“我能帮上程先生吗？”
“当然，小雨……”程先生漂亮的眼睛透过方形的近视镜片望着我，他的眼睛是黑色的，但带着一点点棕，像是小星星。他忽然看我，我甚至有点窒息，我强忍着不眨眼，和他对视。
“你答应我，无论这个小孩何时来找你，你都要告诉我，不要单独去见他。”
“嗯，我听先生的话。”我单独去见什么也做不了，我虽然是人鱼一族，但我从没有系统性的学过任何一种法术。而且我们人鱼一族本身也不愿意挖掘身上的异能，能学会什么完全随缘。就算我去找小光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不过程先生，秋玄姐姐是怎么做到的？我能看见她很正常。餐厅里只有那个男人能看见是怎么回事？”
看其他人的反应，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可是男人却吓得都要精神失常了，他又看不见小光头……
“我先让秋玄咬了他一口。”
“啊？”我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一本正经的程先生竟然会让异兽袭击一个人。
“放心，我让秋玄控制了毒量。只让他暂时产生了能够看见特定怪异的功能。”
他微笑，我也不再紧张了。可我还是担心，“那要多长时间啊？万一他看到凶狠的怪异怎么办？”
“放心，最多十五分钟。秋玄最有分寸。”
“我的毒可不是让你用在这个地方。”秋玄姐姐又变成蛇形，从程先生的胸口露出半条尾巴，“啪”的一下抽了程先生的胸口，听语气有点不爽。
“下不为例，我实在是看他不顺眼。”
“哼！”秋玄姐姐不再说话，仍旧藏在程先生的衣服里。她对我一如既往的冷淡，什么也没有对我说。
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以前听父母兄弟的话，现在听程先生的话。可能我生来就是习惯服从的。不仅仅是我，整个人鱼一族都是出了名的好性情。好性情到怪异、神仙、人类都可以欺辱我们的程度。
我们是惹不起别人的，所以只能远远地躲开。小时候我一直生活在深海里，那里没有阳光，也罕见其他生物。但我不知道，在海里自由游弋的我很幸福。一直到来到岸上……那之后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不清了。但我记得，是程先生和清心姐姐救了我。常年深海里的生活让我对时间没有明确的概念。我被人关在水箱里，供人观赏……详细的我不愿意去想，竟然真的想不起来了。
没有程先生我早就死了，他给予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理应听他的。
即使我在床上想小光头的事想得辗转反侧，我还是不敢起来。
夜晚，鸦雀无声。我睁着眼睛仰面躺在床上。我的眼睛适应了深海，连天花板上的小缝隙都看得清清楚楚。墙上的时钟一秒一秒走过，我清楚的听见秒针的移动。虽然时钟是挂在门外的客厅墙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生活，我已经适应很多。刚住进来的一段时间，我甚至能听见隔壁程先生的呼吸声。
我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希望能早点睡着。否则明天精神不振，又要找理由翘课了。
“啪啪！”太响了！对我而言，在夜晚这样的敲击无异于飞机降落。我惊恐地望向窗户——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寻噪音的制作者。
小光头正爬到窗户上，伸出藕一样肥胖的小手敲着窗户。他身上穿着的还是白天看到的黄色和绿色相间的恐龙布偶装。
虽然程先生家是独门独院的一楼，但是小孩爬到窗台上还是太危险了！我吓得立刻挺起上身，直立的瞬间脑袋甚至有点晕眩。可是我来不及等待脑子清醒，就跑到窗台前打开窗户，连拖鞋也没顾上穿。
小光头像一阵烟一样飘进房间里，这里我才想到，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死第二次，自然也不会从窗台上跌落。
我忽然记起和程先生的约定……可是，我只说了不去找小光头，没说小光头不能来主动找我。
小光头飘到我房间里，他往门的方向飘了几步，在靠近门还有两步远时，停止了飘动，张开嘴对着门“呸呸呸”吐了几下口水，然后重新在房间里飘动。他大概是感受到了房间另一端危险的气息，只敢在我的房间瞎搅和。
我的房间布置简单，靠墙放着一张2m*1.5m的床，床垫舒适，床铺柔软。现在他正坐在我的枕头上，并把被子披在身上。成人用的被子对他来说很大，他任由被滑落到肩膀上，成了坏小鬼的披风。
“咯咯咯……咳咳！”他捂着嘴发出小声的笑。
正当我犹豫是否要开门叫醒程先生时，他对我床旁边的桌子起了兴趣。这是程先生为了方便我看书学习配备的，桌上放着护眼灯、笔筒、两本小说和几张纸，配套的椅子上搭着我的书包。他开始啪啪转动我的护眼灯按钮，我可怜的灯在冷暖光之间不停地反复横跳。
“别动！”我压抑着声音警告道。我不敢用手去捉他，连我自己都感觉说的话毫无威慑力。
“哈哈哈哈！”我的灯他玩腻了，现在开始琢磨我的书包了。只见他刷的一下拉开我的拉锁，把我码的整整齐齐的作业一下子扔到空中。
“喂！那是我的小论文！”哎！幸亏客厅的电脑里有底稿，明天再打印一份算了。可是程先生是有洁癖的！如果让他看见满地的纸……我手忙脚乱地捡地上的纸。这可恶的小光头总算把我书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了，现在他开始玩弄我桌上的笔筒了。
幸亏笔筒里没有几根笔，毕竟我还不习惯写字。水笔掉在地上也没事，但是铅笔……算了，明天重新削一下好了。可是笔筒里有另外一样东西……想到白天程先生的警告，我扔下手里的纸，两步跑到他面前。
“不要动！”我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他就将已经推开的美工刀插进了我的胸口。美工刀是我用来削铅笔的，我虽然不止一次割到手指，但还不知道它如此锋利。
红色的温热的血顺着我的胸膛流淌下来，我的睡衣是浅蓝色的，现在正晕染着大块大块的红色，上面的黑色条纹忽然变得更深了。
“哎？”小光头歪着头，眼睛里全是迷茫，他根本不清楚美工刀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更不清楚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咯咯！”他还不会说话，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呓语，手舞足蹈地拍着手，接着他绽放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然后快速拔出美工刀。
本是潺潺流出的血喷射了出来，溅得他一头一脸。我赶忙捂住伤口！他身后雪白的墙壁也被弄脏了！
“哈哈哈哈！”小光头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好笑，看起来更开心了。
可我却支撑不住了，头部越来越沉。我的头与地面接触，“砰”的一声。
好痛！我的胸口痛得简直要让我四肢抽搐。以前的我只是划破一点皮肤也会立刻晕过去，现在我的承受能力提升很多，可还是觉得痛。我的血温热着，但我的身体却开始冷了。
我的身体有了一个缺口，我的一部分从这里流了出来。没有这部分的我还是我吗？
我的思维因为失血过多而混乱，我的视线也变得模糊，我只能看见眼前有模糊的黄绿色。
这是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