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兽老虎役使伥鬼是异兽界的法则,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伥鬼。并不是因为长得丑的的人不会受到老虎的垂青,而是人一旦被异兽役使便会失了心智。既不会感到美,也不会感到丑,每天只是低着头跟在异兽老虎身边,就像猎人饲养的猎犬,只剩下原始的欲望。
我好饿啊……好想吃掉……这个人好吃……我要多吃几口……
即使被抓掉眼睛也无所谓,即使手断了也没关系,即使牙崩断了也还可以,嘴巴还是继续撕咬着……
人一旦成为伥鬼,就与人性绝缘了。除非先降服役使伥鬼的老虎。
可是我面前的她一点血腥气也没有,反倒浑身上下一股清透。她的裙子很短,坐下来后,露出雪白圆润的大腿,像节脆生生的藕。她的胳膊很细,上衣合身勾勒出漂亮的锁骨,半个袖子却咣当咣当,太瘦了。她的眼睛有神,形状类似猫眼,可能是因为我知道她是伥鬼,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你长得真像我的虎丘大人……”伥鬼对小刀真是温情脉脉,虽然小刀听了没什么反应,还是低着头猛吃。
“喂!你看看清楚!那是我的小刀,才不是你的虎丘大人!你清醒点啊!”清心姐姐吐槽道。
“我没有看错。我知道他不是我的虎丘大人。但是我已经等太久了。与其再漫无目的的等下去,不如找到一个相似的。让他做我的虎丘大人。”伥鬼直视着清心姐姐,眼睛里全是挑衅。这眼神和她的气质极其不符,倒像是冤死的小鬼。
“你问过我的同意没有?他可是我的刀、我的茅、我的盾牌、我的沙包!”清心姐姐一把拉过小刀。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小刀就像个布偶熊一样被拉到她旁边。
“你不也没问过他的想法吗?”
“我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是不是?”清心姐姐的眼神里全是自信。但小刀还是拼命的往嘴里塞切好的苹果。一块、两块、三块……直到嘴里再也塞不进去了。他的脸也算的上是周正有型,但两腮因为塞了太多食物而鼓了起来。这要是还能保持威严,那真是看客有眼无珠了。
“我们刚来的时候,你说那只大黄猫是你家大人。现在你说小刀是你家大人。究竟谁是你家大人?”程先生笑道。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透出一股暖意,我大概听明白了。伥鬼即是白露哥哥所讲的传说主人公。虚城忽然来了伥鬼作祟,自然要想办法平息。神仙求助了程先生,程先生打算利用小刀身为异兽老虎的优势,引出伥鬼。没想到伥鬼却把小刀当做她家大人。
“我也不知道,我已经找了几百年了。如果再找不到,不知道还能不能支撑下去。”伥鬼不再纠缠小刀,而是怀抱着大黄猫,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肚子。
“你家大人是老虎,你是伥鬼。你们本应相伴,怎么还会分开?”清心姐姐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分开。”伥鬼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盯住小刀。
在我的记忆里,伥鬼是凶狠的,他们可能不喜欢吃人,但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咬断人的脖子。但是她却是忧郁的。
她低下头,给我们讲述了一段久远的故事。
得知我的死期,是在饿了几天之后。家里最后的一点粮都给了弟弟吃。刚出生不满一岁的小妹被饿死了,因为娘没有奶水。
傍晚,村长推开我家的门。门没锁,家里也没有可以供人偷的东西。
村长小心翼翼地坐在我家唯一一张椅子上,早已腐朽的木头不堪重负,发出“吱嘎”一声。他笑容可掬,常常冲我那勤勉却贫穷的爹娘打招呼,但却不肯为他们向财主求情,减免一点地租。
我太饿了,也太困了。有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月光透过屋顶残缺的瓦片,射进屋里的光线也是仅存的一丝一缕。我爹听着,不停地低头作揖,他仅有的一只胳膊因为这个动作有点好笑。
村长又说了几句什么,娘听了低着头抹眼泪,爹听了不停地点头,他空着的半只袖子跟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说定了,明天我送来衣服。就是大姑娘了。”
听到这一句,我终于明白了。我要作为祭品被献给河神。三牲五畜我是填头。河神的胃口真大。呵呵。
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平生吃的第一顿饱饭,竟然是献祭之前的断头饭。大概几年前,也是一个大旱年,我曾经目睹过一次。当时被献祭的小姑娘哭个不听,那时候我还小,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当时的我没哭,也不害怕。现在我仍旧如此。迄今为止,除了挨饿的记忆,就是拣煤渣的记忆。挨饿让我肚子痛,但饿着饿着还可以忍受。可是拣煤渣却让我的手变得粗糙,渐渐的我的双手甚至失去了痛感,我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手。
所以,我并不痛苦。死亡对我来说可能是安眠。我抱着膝盖坐在河边。看热闹的人都说我是个傻子,连死都不怕。我摸摸自己的头发,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将头发盘起。昨晚,娘边给我梳头边掉眼泪。
“可怜的孩子,来生投个好人家吧。孩子不怕,你要去的是个没有饥饿的地方。”
没有饥饿,没有疼痛。我别无所求了。因为我想象不出更好的世界。
这时,我看见虎丘大人了。
我家大人当时只是一只大老虎。他被猎户捉住,关在一个笼子里面。
“这次加上老虎!河神大人一定会降下瑞雨。”
我家大人长得好看。无论你信不信,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他是我命中注定要侍奉的君主。他的脖子被套上了缠了铜丝的绳子,绳子的两端拴在笼子上。每动一下,绳子就缠的更紧一点。他淡黄色的鬃毛被脖子上渗出的血弄脏了,黑色的胡须上也挂满了汗珠。
“嗷呜!”他抬头大声喊叫,但如小山一般的上身却没有太大移动。为了固定住他,防止他反抗,他的两只爪子都被三寸长的钉子钉到了笼子下面的木板里。
“呵呵!就这样还算是山里的大王?我看比我家养的猫也厉害不到哪去!”
开始大家还远远地躲开笼子,现在看到他动不了,人们的胆子都大了。不仅如此,他们还极尽羞辱他。只因为他曾经是个山里的大王,现在却被低劣愚昧的人类关到笼子里了。
“村长可是下了血本!上面的衙门出钱五十两要老虎的脑袋。为了祭河神!连这钱都不要了。”
一个人这样说了,其他人都呼喝着给村长叫好。
村长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能为大家做点事就是豁出我的命又算得了什么。祭河神是为了我们大家的收成。我们都是靠着田里一点收成过活。没有雨就没有饭吃。给的赏钱怎么能跟大家的性命相比。只要我们村的人齐心协力,一定能度过灾年。”
村民们更开心了,齐声喊着“祭河神,兆丰年”!
我是一个活着毫无用处的人,死了竟然能给所有人带来希望。但我并不想给那位河神大人当新娘,他太任性了。我宁愿把自己想成是老虎的新娘。
我们要一同去死。
他还是没有放弃挣扎,即使村民一直在嘲笑他。
他在笼子里嚎叫,仍然在嚎叫。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咬到笼子的一根栏杆。
“咔嚓!”栏杆应身而断。
“村长!这老虎的牙真锋利啊!”
“当然!你们也不想想老虎平时都吃的是什么!活生生的人!他可是能轻易地咬断人的脖子!人身上多少骨头!”村长的语气就好像亲眼看到了一样。
“村长!这老虎的牙齿也太锋利了。我能不能掰断一颗留作纪念。”
只会耕地的铁牛是个孬种,平日见到作威作福的村霸会直接躲到田里,可是却经常从我家贫瘠的田里抢夺粮食。我爹是天生的残疾,只有一只胳膊,我娘生性温存,不喜与人争斗。只有我从灶台旁拎出菜刀追着他满村跑。
刚才他一直偷看我,现在他已经重新将精力聚集在老虎身上。
“你要牙做什么?顶替你磕掉的门牙吗?”
听到我的嘲讽,人群中传来哄笑。
“死到临头话还这么多,我是想摆在家里,好看!”
铁牛没有再理我,而是向村长软磨硬泡。
“你能行吗?小心被老虎咬到!”
“怎么不行!我先把它的眼睛戳瞎!然后再让两个人再个绳子绕在它的脖子上。只要他一动,就立刻往后拉紧绳子让它不能动弹。”
我没想到平日里跟姑娘说话害羞的铁牛竟然提出了如此阴毒的方法。我明明还没有被扔进河里,我却感到手脚冰冷。一丝凉意从手指直通我的脑袋,我清醒了许多。我不希望他死!我这么无用的人死也就算了,他是如此美丽的生物,他骄傲如同帝王,我简直想象不到他眼睛被戳瞎后的绝望……那可比杀了他也残忍很多。
没想到村民丝毫没有畏惧之心。对待落难的老虎,他们残忍的本性暴露无遗。他们兴致勃勃的探讨如何拿下老虎。甚至有人自愿充当戳瞎老虎眼睛和拽老虎脖子上绳子的角色。
看着他们谈论着剥夺老虎性命时疯狂的脸,我倒是感觉他们比野兽还要可怕。最后,铁牛选出了三个男子充当帮手,只是顺序变了,先将第二条绳索绕到老虎脖子上,再戳瞎他的眼睛。
我不想看这种血腥的场面,可我又感觉自己应该见证这一刻。这是山中之主的陨落,没有比这更悲伤的事情。树木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还没到秋天,风吹得树叶萧萧而下。扇形的巨大绿叶从我眼前飘过,我无暇顾及,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
家里世代做豆腐的陈二和卖烧饼的崔六各拿着绳子的一端,就在他们走近老虎十丈内时,忽然一声破天的吼叫。
他站起来了!这都发生在一瞬间,他的两只爪子将钉子带了起来!整个身体瞬间爆发的力量将笼子迸裂!身体上的铁链也断为数节!
“啊啊啊啊啊!”到处是四下逃窜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是脚底下抹油到处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真的太美了。他向上跳起的瞬间,爪子上的血液还没干,有几滴溅到我的脸上,很温暖。他努力生存的模样我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一直以来,我都是浑浑噩噩的生活,我也想像他那样活着。
获得自由的老虎并没有着急回到山林,他转向,寻找刚才要侮辱自己的几个人。他的爪子上还挂着钉子,他身上还拴着断了的铁索,可是他并不介意这些。他只是用他那脆金色的眸子扫视着。他像个君临天下的君主,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他的股掌之内,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对人生杀予夺。
他最先抓到了那个陈二。他很愤怒,却不肯在陈二身上浪费时间,他的力量过于强大,只用爪子挥动了几下,陈二的身体就被撕烂了。他一挥手,陈二的身体掉进河里。和自然融于一体,然后是崔六、铁牛……
在人群中有几个胆大的,尤其是将老虎抓来的几个猎户。他们没有走远,而是隐藏在不远处。这里是个上河床,村长本打算将我们从高处扔下去。一面是湍急的河水,一面是森林。他们躲在森林里的几颗大树下,叉子、斧头、大刀……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用在老虎身上。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
“快逃!”我的声音先于我的身体做出了反应。“嗖嗖!”是羽箭!猎户们不会因为老虎的反抗就放弃将他作为祭品。刚才死去的人在他们眼中,也只是运气不好。数只羽箭从丛林里射了出来。可是我的身体更快。
我冲向他,在箭射中他之前,我将他推了下去。我可能只想抱紧他。毕竟我是要和他一同献祭给河神大人的,我们必须一起死。
落下去了。我抱着他一起落入水底,抱住他的瞬间,我将头埋进他浓密的皮毛内,很温暖。
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我抱着他很快失去了知觉。我以为他多少会挣扎一下,毕竟我们还没相识,可是他没有动。在河底我们本能地挣扎了两下,他没有甩开我,我也没有放开他。
明明都要死了,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