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来了有趣的客人。”
我已经死了吗？竟然听到了人的声音，轻佻、随意，这是我对这声音的第一感觉。我睁开眼，蜷缩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了。我站到了地面上，眼前一片蓝。不是天之蓝，苍茫空灵的，也不是海之蓝，凝重深邃的。这种轻飘飘，碧莹莹的感觉让人很舒服。我深吸一口气，我的腿自然而然地跑到胸前，我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抱住膝盖的动作，然后我又向上飘……我的身体动作变得凝滞，只是微微动了动双手，却不自觉的又向上浮了浮。
我在水里……刚才为了不让老虎被羽箭射到，我抱着他一起掉近水里。虽然我在水底，但毫无疑问我在呼吸。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周围都是水，我吸入的应该也是水，可是我没感觉难受。老虎也是一样，他的爪子稳稳地落在地面上，比我要稳上许多，他警觉地打量四周。
我镇定了下来，落在地上。我在一个张开的贝壳之中，从贝壳开口的方向能看到水面在很远的地方。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么深的水里。
站在我面前的男子笑容可掬，他不算高也不算矮，书生打扮，头上一块月白方巾，淡青色的长衫轻飘飘的，随着水流翻动，腰间拴着一块猞猁图案的玉佩。
“你是河神大人？”
在河底的不是河神还是什么？说起来我还是他的新娘。贝壳里的布置简单，在一颗硕大的粉色珍珠旁边，摆放着一张简单的席子。席子前面有一张玉案，上面摆着一个乌金釉金彩净瓶。实在不像有人伺候的样子。难道他不住在这里，只是来这里见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不少人这么叫我。不过他们好像误会了，我从没有让人类供奉小女孩。三牲五畜倒是可以笑纳。”他说话时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始终微笑着，声音温润清明，说话的尾音总是上扬。他没有表现出恶意，但我总感觉心里毛毛的。
“这孩子倒是个灵物。”他伸出手摸摸老虎的头，没想到老虎竟然很恭顺，和对待村民的态度判若两人。
他挥挥袖子，老虎身上的钉子消失了！连伤口也不见了。
“你真的是神仙！”我惊呼道。
“都是小把戏。不过他的伤还需要静养。我的法术让他的伤口愈合，可伤口造成的损害还存在，只要多加静养，过几个月就可以恢复如初了。一会儿我叫人送你到岸上。”他顺着老虎的头摸到覆盖金色皮毛的脊背。大人发出轻声的“喵呜”，看起来并不讨厌。
“到你了，小姑娘。”
我一转头他就飘到我面前，让我吓了一跳。不过今晚发生了太多古怪的事，我也不必表现的太惊讶。
“我要跟着他！”我指着当时的大人说道。
“那可不行。”河神还在笑，可是笑容透出几分勉强。
“为什么不行！我们是一起来的，当然也要一起走。”我争辩。
说完这些话，我自己都很惊讶！我有了想要奋力去争取的东西！我再也不是死活由天的人了！我已经认定要将老虎认作自己需要追随的大人，我还在心里给他起了名字叫做虎丘大人。
“你们两个不同路……”
“怎么不同路！他去哪我跟着去哪好了！我吃的也不多，也很会干活！”跟着一只老虎最差也就是被老虎吃掉，反正我本来也是要死的，不如搏一搏。
“不行，你是要去投胎的。而他已经变成了怪异。”
“投胎？只有死人才需要投胎！”
我气急败坏地说完这件事才领悟他的意思。我重新开始回想掉下水之前的场景，我不可能跑的比箭还快……我被箭射中了，整个人钉在了虎丘大人身上……
几只羽箭穿胸而过，出现在我眼前。我的手因为劳作满是小伤口，现在上面又染上了冲洗不掉的血污……我已经死了。
“我死了……”
“可怜的小姑娘，我会派人送你到地府，跟阎王攀攀交情，让你来世投胎到个好人家。”
来世……我想起娘婆娑的眼泪，还有颤抖的手指……
来世投个好人家，没有饥饿。这是我爹娘的希望。
我握紧了拳头，十分坚定的说道：“为什么是来世？我要的是这一世和他在一起！”
就算来生投到了王侯之家，如果没有和大人相遇，我还是找不到激励我活下去的力量。活得再久，也只是消耗粮食。
河神大人眯着的眼睛忽然变得很大，他身上的慵懒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几分凌厉的气息，透过冰冷的河水，渗透到我的骨头里。可他瞬间归于平静，眼睛又重新眯了起来，继续笑着说：“嗯~有点意思。他是异兽，你是人，你们怎么在一起。”
“我不知道……可一定有方法，我不想再让别人决定我的命运了！我要和他在一起！”
虎丘大人听了我的话，脸上也是一片迷茫之色。他还是老虎形态，但我知道，他就是对我感到好奇。
“原来如此~那我可以帮你~但是也要你们付出一点代价。”
河神大人把玩着腰间那块玉佩，说话时颇有些漫不经心。
可我来不及考虑，“我愿意！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喜欢你的决心。有一种方法能让你的魂魄留在人间。”他又一次飘到了大人面前，低声说道：“你吃掉她就可以了。”
吃掉……虽然早已想过要死，但是听到这两个字还是浑身一冷。刚才那种浸入骨髓的凉又一次出现了，我的双手紧握，指甲嵌进皮肤里，可我不能发抖。我是在求他，但我更要让他看出我的决心。
“他是老虎，能够役使伥鬼。只要你变成伥鬼，长相思白首携都可以手到拈来。怎么样？”他低下头对大人说道。
“嗷呜！”大人难得对他表现出拒绝。
“他不愿意也不行。”河神大人抖抖手，走到一边，他并没有着急叫人来，应该是故意看我们如何应对。
我咬咬牙，跑到大人面前，说道：“大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叫你虎丘大人。我知道你嫌弃我是个累赘，可是我会努力跟上大人，也请大人不要丢下去。我想成为伥鬼！我会像大人一样掌握自己的命运，我再也不想让任何人把我的生命赠予他人。”
然后我闭眼。如果是大人的话，一定能够了解。我要将生命献给值得我追随的他，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河神。
他咬断了我的脖子，吃尽我的血肉，最终我与他融为一体。我是大人的新娘，不是河神或其他什么人的。
“我以后就叫虎丘。”
这是我再次苏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吃掉我之后，大人就化为人的形态。河神大人笑称多亏了我，虎丘大人需要的是一缕未出嫁前女儿的魂魄。而我就是大人化形的最后关键。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大人做的。河神没有再挽留我们，叫了一只老乌龟送我们到岸上。
虎丘大人妖力高强，即使是在白天，我们也能够维持人的形态。我们成了人世间两个没有目的地的旅人。遇见我们的人都当我们是兄妹。
虎丘大人的身材高大，脸上又总是留着浓密的胡子。而我甚至比同龄的少女还要瘦小。甚至有人认为我们是父女。我们两个懒得解释，只是过客，何必问太多。
旅途说不上艰辛，可也绝不算轻松愉悦。虽然呆着虎丘大人身边我就很知足了，可我们一鬼一兽还是引起了祸神的注意。最要命的一次，我差点被打得灰飞烟灭。还有一次，我们遇到了另外一只老虎役使着几十只伥鬼。那只老虎作为异兽也算是资历比较老的了，可还是不能化形。他大概是以为虎丘大人是来威胁他的。二话不说，让几十只伥鬼同时攻击我们两个，幸亏我们跑的快。
我们就这样在人间游荡了几百年，我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是有一天，大人忽然不见了。我找遍了我能找的地方，我甚至以为他被人抓走了，甚至还想过要去找河神大人帮忙，可是一无所获……
“现在怎么办？”清心姐姐问程先生。
女孩的故事如此悲伤，但她却以一种平静的语调娓娓道来。听的过程中，我们不说话，都不想打断她，因为我们都知道，故事的结局不可能圆满，否则她也不会一个人徘徊在人世了。
“你是神仙，怎么好问我怎么办。”程先生怼了她一句。程先生对别人都是柔声细语，唯独对清心姐姐总是没有耐心……
“我的办法就是轰掉！你能同意吗？异兽的朋友！鬼魂的救星！怪异权益保护协会的程先生！”
“清心姐姐！我觉得小姐姐只是想找到虎丘大人。她只是心有遗憾。无论虎丘大人现在怎么样，我们先找到他。”
我觉得她太可怜了。一个人徘徊在人世间几百年，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不知道在哪的异兽。如果虎丘大人先转世了怎么办？那她岂不是白等了！
“谢谢你！如果你们能够帮我找到我的大人，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女孩低眉顺眼地说道。
“还有我叫蓝铃。”
蓝玲……是个与她相称的名字。即使成为伥鬼，她也没有舍弃自己的名字。可能她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字，保护自己的“本我”，才选择被虎丘大人吃掉。如果不能带着身为人的骄傲活下去，就舍弃与人世间的羁绊，把一切都献给他。蓝铃选择了艰难却幸福的一条路，这让我有几分羡慕。没有任何理想和追求的我，根本想不到能够付出生命追求的东西。想到她如果找不到虎丘，还会徘徊人间。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希望程先生一定要帮她啊！
程先生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向我点点头。然后继续问蓝铃，“你的虎丘大人有没有随身之物？”
“有。”她从白色的链条包里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河神大人和我们告别时，送给虎丘大人的礼物。说是他好久没见过异兽化形，一定要送给虎丘大人做纪念。”
圆形的玉佩上雕刻着尖尖耳朵的猞猁，眼睛也像极了猫。眼眸被刻刀对称着挖进了两个小凹陷，直直地看向前方。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太好了！有了玉佩，秋玄姐姐的追踪术一定能找到虎丘！”想到她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局，我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
“可以是可以，但你真的要去见他吗？”
“当然！蓝铃姐姐都找了他这么多年！”还没等她回答，我先抢答了程先生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特别希望她能获得好的结局。
“听你的描述，虎丘大人从来没有让你袭击过人类，你的灵魂在人间徘徊许久，却没有犯下杀戮之罪。你和其他的伥鬼不同，一直没有丧失心智。我想这是虎丘大人刻意的安排。他不想让你的魂魄受到污染，最后无法投胎转世。”
怪不得我听故事的过程中总有一股不适感，这是源于对她伥鬼身份的怀疑。她像个普通的鬼魂，只是因为心愿未了才徘徊人间。
“可是我终究辜负了大人的用心……我是没有办法！我以为他要来抢玉佩！这是大人唯一留给我的，咬了他我才意识到人的味道竟然如此怪异。”
即使曾经是人类，蓝铃也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伥鬼了，她甚至受不了人身上的气味。对于怪异来讲，人才是最怪异的。
“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他。如果他真的已经厌烦了我，也要他当面跟我说。”蓝铃下定决心。无论是躺在她怀里惬意的大黄猫，还是旁边一直往嘴里塞水果的小刀，都不是她的虎丘大人。她的大人谁也代替不了，称小刀为虎丘大人，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早在她见到虎丘大人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如果他已经投胎了呢？”清心姐姐抛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我会守护他成长，一直到他这一世死的时候，算是报了他给予我生存意义的恩情。”
“怎么可能会有希望伥鬼常伴左右的小孩！我可以让你见到他，但如果他真的已经投胎了，你必须投胎！”
她低下头，看得出她并不想承诺什么，但最后还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