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哥哥家出来,我竟然如释重负。都说长兄如父。哥哥虽然不会打我,他如刀的视线却一直戳在我身上。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是一个多糟糕的人。
我并不是无可救药,可我又实在谈不上有用。平日里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拿念大学这件事举例,我没有逃课打游戏或者上课睡觉,我只是盯住黑板发呆。文字在我耳边回响,在我的脑子里消失,我只是没有去记。
我想哥哥那么优秀的人,一定理解不了。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事我都做不好。知识在他的脑子里,犹如树上的果实。所有的基础知识早已交织成枝繁叶茂得大树网络,等着所有果实知道自己的位置。而我的脑子里,却是个缺少整理房间,即使有东西,也只是堆积在那里,不会起作用。
如果我们在一起住,他一定会更受不了我。
他租的房子也坐落在交通方便的地段。我简直能想到他找房子时,分析上班的交通方式、购物市场的远近、社区的安全性、甚至楼上楼下是否需要早期时的情景。
他综合所有因素考虑出来的结果确实便捷,来时我也是一下车就找到他家。出门走不了多远就是商场。综合商场的一侧离他家近,另一侧离主干道近,商场反而帮助他隔离了车辆的汽鸣声。
工作日,来逛街的人很少。商场上的液晶屏幕上播放着流动新闻。是纵火犯。一个随机纵火的人,经常出现在密集的住宅区。
新闻滚动播放,替代了外国明星的手表和珠宝广告。让人不得不去反复地看现场的照片。
火燃烧的很奇怪。之所以定型为恶性案件,是因为火已经连续烧了七家。迄今为止竟然没有人员伤亡,家里的人要么上班上学,要么临时有事。甚至还有人本来要回家,路上车却忽然抛瞄,不得不堵在路上等待拖车,借此逃过一劫。
纵火犯每次只烧尽一家。周围的房子就像做了防火处理一样,甚至比防火处理还要厉害。无论被点燃的那家怎么烧,周围的房子都像被什么阻断了。
其中有一座木质结构的房子。房子最后整个燃烧殆尽,被烧塌了的木头倒得一塌糊涂。火却完全没有蔓延,火粉顺着隔壁一家的窗户里飘了进去,而这家却吞食了安眠药,计划全家自杀。隔壁因为消防员撬开门而获救。整个事件不仅没有人因为纵火死亡,反而有人因为纵火获救。只有某一户高层人家的猫不知所踪了。
充满了怪异的味道。
我的第一感觉既是如此,这超出了人所能做的极限,必定是怪异。但这并不是我能管的,我只是个人鱼。
而且我完全相信祸神的能力,他们一定能抓住这个纵火犯。
心里是这么想,可总是介意。走路也恍恍惚惚地。我竟然撞到了一个人。
“啊!对不起!”
“没事,小心点。”
穿着得体,眉目剑星的男人。他扶了我一把,眼睛却没有看我,嘴里说着“小心点”,脸上还是面无表情。虽然长得挺好看的,但总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
在我再次表达歉意以前,他已经大步流星走远了。手里拿着西装外套和公文包,后背被汗水微微濡湿,头发与脖子交界的地方也渗出汗珠。看来是赶着工作。
他没有因为我的粗心而凶我已经够好了,我继续往公交车站走。忽然我想到一件事!
我把哥哥带给程先生的咖啡落下了!必须马上回去取!要是走了很长时间再回去,哥哥一定会狠狠地说我粗心!
我飞快地跑回公寓按下门铃。
“来了!”
这声音怎么不像哥哥?但听起来又有点耳熟。
开了门,男人看见我愣了愣,“请问你找谁?”
“我找凌数。”
这男人不就是我刚刚我撞到的男人吗?他怎么会在我哥哥家?难道是我按错门铃了?
而且他穿着一套全是棕色小熊图案的睡衣?!!这是什么情况!他有点冷冰冰的脸,配上禁欲的口气……我都不知从哪里吐槽起。
“凌数!有人找!”
我果然没有找错家门。那这男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还有睡衣?我都没有睡衣!
哥哥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是满是粉色小熊图案的睡衣。我看看哥哥,又看看这男人。同款小熊!
“哥哥……他是谁?”我木然地指着男人问道。
看到我的反应,男人也惊讶了。他的表情终于不再是冰着一张脸,随后还呲笑了一声,虽然马上恢复了。但他的脸已经不是那么冷淡的,稍微鲜活了一点。
他非常识趣地说道:“要不我先到楼下买杯咖啡,你们先谈。”
哥哥点点头,男人从衣架上抽了一件外套。他站在哥哥身边,我才意识到他俩身量相当。哥哥太瘦了,比他纤细。我没有注意到衣架上其实是两个人的衣服。怪不得哥哥的衣架上有这么多正装……
男人走后,我立刻带上门。问:“哥,他是谁?”
“我男朋友。现在我们在同居中。”
“啊?”
你也太坦荡了吧!虽然我不希望哥哥骗我,但是这家伙……这男人凭什么和你交往!
“哥哥你没开玩笑吧!”
“怎么?你还想向祸神举报我不成。”
“怎么可能!你是我亲哥!我就是害怕诅咒……”
在我们人鱼一族,一直流传着一个诅咒。人和人鱼的相恋,会引起无穷无尽的灾难。虽然我们大多认为这种传言是无稽之谈。但在我们一族,有明确的规定,不允许和人类相恋。
“那都是族里的老古板说的。他们还说人鱼是受神仙庇护的种族呢。我们差点被灭族的时候,怎么没看有人帮忙。”
这倒也是,我也找不出说服哥哥的理由。可能我只是不希望看着哥哥恋爱。我总感觉哪里不对。
我故作大度的叮嘱道:“哥……你还是尽量别让别人知道。尤其是祸神,如果他们知道说不定会采取什么措施。”
“你放心,如果不是意外被你看到。连你我都不打算告诉。”
那你也太过分了!我可是你亲弟弟!可这话我也只敢在心里说。从小他决定的事,十头大马也拉不回来。我想负责审核他的祸神,一定被他耍得团团转。到头来反倒要感谢他。是哥哥让他的生活熠熠生辉。他有这种魅力,让别人心甘情愿的替他做事。心里还反复念叨着他的好。
“再说,我这也是一种伪装。异兽商人绝对想不到,隐藏在人群里的人鱼也会和人类恋爱。”
“这倒是。”
我们人鱼一族一直隐藏在深海,以为不被人找到就可以万无一失。可是当他们攻击我们的时候,已经撒好了网,等着我们进入陷阱。只因为我们是群居动物,一旦中计,就是一网打尽。
没有哪里是完全安全的,我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哥哥,你要小心。异兽商人一定还会来找我们的。”
“我知道。所以我做了这个。”
哥哥掀开了置物架上那块白色的布,其实我刚进入这个屋子时就看到它了。我终于知道它蒙着什么了。里面的东西有枪的形状,也有扳机。它是刻意被做成了攻击性武器的这种形态。
“这是什么?”
哥哥拉动枪上的扳机,“噗呲”想起了很小的汽鸣声。如果我不是耳朵很灵敏,一定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这是能够检测怪异因子的枪。”哥哥说道。
“什么是怪异因子?”
怪异既是怪异,怎么还会有怪异因子?难道这世上的怪异也能用科学来捕捉到吗?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直觉告诉我哥哥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怪异因子可以说是怪异留下的痕迹。只要与怪异接触,就会留下怪异因子。”
“你是说怪异身上的怨气吗?”
“怨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根本无法衡量。我认为怪异留下的不是这样一种东西。凡是接触必留痕迹。怪异也是一样。他们存在,与周围发生联系。而它就是检测到这些因子的关键。”
虽然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我还是清楚了。这样东西是能检测出怪异留下的痕迹的。
“好厉害!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果然是哥哥,在我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已经独立研究出了这么厉害的东西。
“我不是在公司里进行研究嘛。我老板的钥匙在我这里。晚上我常常潜回实验室,继续做研究。技术早就有了,缺的是试验。”
“你老板为什么会把钥匙给你。”
“因为他住我家。”哥哥难得地扭捏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老板就是我男朋友!”
原来如此,不过看哥哥的表情,一定喜欢他喜欢到不行。他就是这样,学习什么的难不倒他。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人的喜欢。能让他亲口说出“是我男朋友”这种话,他们一定已经恋爱好久了!希望那个人不要辜负我哥哥。
“你怎么又忽然跑回来了?”
“对!我是回来拿咖啡的。”
我拍了一下脑袋,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为了不打扰哥哥的二人世界,我从沙发上捞起纸袋,就立刻向哥哥道了别。
出了门走出几百米,我才渐渐回过神。按理说,我该为哥哥感到高兴。可我又莫名有点落寞。哥哥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有一天可能会变成哥哥的亲人。也可能变成与哥哥最亲近的人。他会替代我的位置。
“哥哥有了喜欢的人了。”我喃喃地说。
“你是叫程思雨吧。”
听到有人叫我,我赶忙回头。是哥哥的恋人。
“你好。”说这话时,我没有抬头。他还穿着拖鞋,大概是离家近懒得换了,我也常常穿着拖鞋去白露的摊子上吃早餐。
“我是孟云。”
他终于不再吝啬他的笑容,暖暖地看起来感觉很可靠。他在家居服外面披了一个外套,感觉有点普通。长得跟我哥哥比差得远呢!就是这个人抢走了我那独一无二的优秀哥哥。想到这里,我继续失落,好像他就是那小说里的芳心纵火犯,反正不是个好东西!
“我以前也听凌数说过,他有第一个弟弟。不过为什么你叫程思雨,他叫凌数,你们的姓怎么不一样。”
“说来话长,我们两个因为种种原因分开生活。姓就变了。”
人鱼本来没有姓。我叫雨,哥哥叫数。我的姓是程先生收留我之后给我的。哥哥的姓是他自己取的。这我不能告诉他,他也没有再问。
“没想到你这么小。”
“我不小!”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我赶忙低下头,“我已经是大学生了。”
“我听说了,你在读法学院。毕业以后,有没有兴趣到我们公司做法务啊。”
“我学的不好!我不行的!”
能不能顺利毕业我都是个事,怎么好到哥哥的公司给他丢人。
“哈哈。你和凌数真的很不一样。”他的笑声爽朗,并没有把我的失礼放在心上。
“我刚才多买了咖啡,给你一杯。”
“谢谢。”
我不喜欢喝咖啡,只是给他面子。哼哼!他一定是觉得哥哥喜欢咖啡我也喜欢,真是个心机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讨厌他,连接过他递来的咖啡都感觉十分勉强。
我伸出手想尽快结束这谈话,却无意间和他的手指触碰了。
我又一次看到了人的记忆。
“孟先生,美人鱼什么时候到。”
我先是听到声音,可是图像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以前出现过能看见图像却听不清声音的情况。我想这次是完全相反的情况。
可是随后我又看见了,原来只是太暗了。我在人间呆的久了,连深海里适应黑暗的能力都退化了。
黑暗里两个人影,我又变成了旁观者,仿佛一个电影的观众,无论有怎样激动的情感都不会影响到影片里的人。他们只会影响我,我对剧情再不满意,也必须接受,而且还没有提前退场的方式。
孟云站在稍微亮一点的地方,灯光从上面直接打下来。他的脸被照得分明,一个皱眉,一个抬眼,都看得清清楚楚。
和他说话的人,上半身隐藏在黑暗里的。半身人身材适中,坐在木质椅子上,舒适地翘起了一条腿。他穿着黑色的衬衫西裤,红色的领带。领带只能看到半截。他带着一块手表,而手表的表盘恰好遮住了他手腕上的疤痕。
和他的着装相比,我更关系他说的话。他们提到的美人鱼是哥哥吗?
“就快了。打包好就送到你的手里。”
孟云还是那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表情,倒是和他现在的话很适宜。他也是一身黑西装,适合在黑夜里行走。还是我见过的一套,晾在哥哥家的衣帽架上。
“你没有惹出什么事吧?”半身人继续问。他伸起手,原来他手腕上根本不是疤痕,而是一个狰狞的纹身。图案的线条流畅又癫狂,曲线汇在一起,在表盘下面融和,我离得太远了,看不清图案。好像是汇成一个圆环,汇在一起又分开。
“就算有事,抹杀掉不就行了吗?难道还有你摆不平的事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半身人的声音我没有听过,但我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不屑与狂傲。他和孟云倒是一丘之貉。
“因为我对你还有用。”
“7月20日晚上,我要见到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