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叶永嘉的面,副官撒了谎,说是童参谋长来了,其实来者乃是赵二虎。
赵二虎奉了督军的命令,今天在外奔波了一天,如今风尘仆仆的回了来,向着叶督军打了立正:“报告大帅,卑职已经调查过了那家客栈。”
所谓“那家客栈”,便是叶永嘉一行人连住了三天的那一家。这一阵子兵灾四起,那家客栈里,从掌柜到伙计,乃至于住客,全都经验丰富,昨夜一听枪响,便各自抱着脑袋趴了地,生怕挨了流弹。所以大战过后,客栈除了添了一院子尸首以及碎了几片墙头瓦之外,再无其它损失。赵二虎这回去调查战况的人,也因此受了不少的益,因为一切全是一目了然。
“一共是死了七个。”他告诉叶督军:“一个是抹了脖子的,一个是肋下中刀,剩下的是脑袋中枪,全都被打开瓢了。”
“七个,都是卫杀的?”
“卑职猜测是这样的。大帅请想,大公子不是个能杀人的,跟着大公子的丁三小姐,那就更别提了,除了这二位,不就只剩那位卫先生了么?而且昨夜卑职见到卫先生时,卫先生整个人都被血糊住了……”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因为不知道督军这晚饭到底是吃没吃完,犹豫过后,他决定还是如实汇报:“除了血,好像还有点别的东西,应该是脑浆子……”
“以一敌七,这是个杀星啊。”
“这还是发着烧呢——大公子说的,说这卫先生已经发了三天高烧,三天没吃饭了。”
“嚯!没吃饭还能杀七个。”
说到这里,叶督军闭了嘴,在心中补足了后头的话:“这是个危险人物啊。”
他倒是没觉出卫长明是个人才,因为卫长明把他跟了八年的主子活埋了,主子再疯也是主子,伺候不起了、可以当逃兵,何至于要活埋?还埋得这样惊天动地?
这样弑主的奴才,叶督军实在是没法欣赏。把这么个危险人物放在傻儿子身边,他也实在是不能安心。而且卫长明到底对自家儿子有何图谋,也实在是难讲。所以,按理来讲,他应该当机立断,立刻远远的找个安全地方,再给卫长明一笔款子,让他连人带钱的一起滚蛋。
按理来讲,应该就这么干,可惜后头还跟着一个余音袅袅的“但是”。
但是,卫长明真对儿子实话实说了吗?如果说的都是实话,他那又把实话说全了吗?沈明玉身后是留了悬案的:他这些年烧杀抢掠挖坟掘墓,可没少弄钱,现在他死了,钱呢?钱都跑哪儿去了?
反正看沈明石那个穷凶极恶的架势,肯定是一个子儿也没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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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督军半饱不饿的对着一桌剩饭,沉沉的思索。而在行辕的另一端,叶永嘉已经回到了丁曼菱面前。
房内扯了电线,亮了电灯。灯下的丁曼菱坐在床旁,低头摆弄着一条手帕。叶永嘉推门进来,见她换了一身软缎夹袍,袍子有一圈矮矮的小立领,她大低着头,半长的黑发垂下去,发梢齐齐的修剪过了,但是颈下的细软毫毛没有动。叶永嘉走进来,在她那脖子上摸了一把:“洗澡啦?”
她抬了头:“刚才有个副官模样的人,来给我送了两身衣裳,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就要求洗了个澡。再不洗一洗,我真怕自己要生虱子了。”
“既然剪了头发,脖子上怎么不也剃一剃?乱糟糟的。”
“用不着你管,你也别碰我,我怕你手脏。”
叶永嘉收回手,一转身在床边坐下了,俯身去看床上的卫长明:“老卫哎!还睡呀?”
丁曼菱拍了他一下:“别吵他,他刚才醒过了,喝了一碗药,这是刚睡。”
叶永嘉伸手摸了摸卫长明的额头:“是不是退烧了?”
然后他收回手,自己动了动手指头:“手疼,会不会是昨夜开枪,震出了内伤?”
“异想天开,哪能震出内伤。”紧接着她心神不定的笑了一下:“你昨夜还挺勇敢。”
“老卫都跪下了,我再不勇敢,难道指望着你拿马桶保护我俩?”说到这里,他忽然将两道剑眉一扬:“我那一枪打得巧,正好毙了那个韩小南。”
丁曼菱疑惑的“嗯?”了一声。他仰头望着天花板,越琢磨越得意:“就是上回绑架我的那个疯丫头。我一看身形就认出她了。”
“我还真没看清楚。”
他对丁曼菱很笃定的一点头:“我看见了,应该就是她。你说这世上真是什么怪物都有,那丫头还是个小孩儿呢,可是心狠手辣,比谁都坏。亏得她是让我毙了,要不然等她长大了,指不定要害多少人。”
丁曼菱随着他点了点头,就感觉自己这两个月像是走在了个魔窟里面,周遭虎狼环伺,脚下尸山血海,实在是可惊可怖得很。这时再回想起在北京做富家小姐的旧时光,便感觉恍如隔世。
“哎。”她问叶永嘉:“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你是和令尊团聚了,那我和卫大哥呢?”
“你们当然还是跟着我,要不然还能往哪儿去?你,你爹已经不要你了;老卫,老卫还受着沈麻子的追杀。你们离开我就得完蛋。况且我已经跟老爷子提过了,老爷子答应保护老卫,老卫的后半辈子已经妥了。”
“你对卫大哥好,那是应该的。可是我不好白受你的恩惠啊。”
叶永嘉正了正脸色:“你怎么说这种话?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丁曼菱听了这话,真是左右为难:“我……我还是不想嫁给你,所以咱们只能算是朋友,不能算是一家人。”
“你还惦记着老卫啊?你个傻子,你看老卫搭理你吗?现成的我你不要,你对着老卫搞单相思,是不是脑袋有毛病?我给你个大嘴巴,能不能把你抽清醒?”
丁曼菱听了他这一番话,一点动怒的意思也没有。蹙着眉头看着他,她真心实意的说道:“我就是爱不上你,我自己没办法,你逼我也没用。实话告诉你吧,我和卫大哥在一起的时候,心会怦怦的跳,可是对着你,就不跳。”
叶永嘉被她气笑了:“一看见我就死了?”
“我跟你说正经话呢,你还闹?”
“我这也是正经话——”
话说到这里,他没能成功压下自己的脾气,所以话风随着脾气转:“你爱听不听,反正谁离了谁都能活,又不是全天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女的,巴结我的娘们儿海了去了。”
丁曼菱瞪了他一眼:“那你就快找那些愿意巴结你的去吧,别对我甩闲话了。”
“我为老卫来的,又不是为你来的。要走你走。”
“我往哪儿走?也没人给我安排屋子,我都在这床前坐了一天了。”
“让人搬进两张床,咱们就在这屋子里睡。”
“呸!路上一起睡,那是没办法。现在你到了家了,四处全是屋子,你还想让我跟你凑合?外人瞧见了,指不定要说出什么笑话来呢。还有一桩,令尊显然还不知道你我如今的关系,这话我不好直接对着他老人家说去,得你去说,可别让他老人家再误会下去了。”
对着叶永嘉,她也是没顾忌,不等叶永嘉回答,她信马由缰的继续说道:“原来没见过伯父,我还以为他是多么凶的一位老爷子呢,如今一看,又亲切又活泼,和蔼极了。伯父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儿子来?”
“滚你的蛋,我也挺好。”
二人谈到这里,情绪酝酿得很足,正要开吵,然而就在这时,卫长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