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氏因着许久没回家，且替大夫人办了亏心事。自然格外担心家里人。所以出了丞相府后，便急着赶路，想快些出了京城回到她长大的地方。
往年她回家，她的儿子回到村口接她。女儿则会在家里准备饭菜，照顾上了年纪腿脚不好的老母。
眼看她进了村子，却仍不见自己的儿子。苟氏心里一慌，好歹镇定下来。心想今年回来的早，说不定他们是在家里忙。苟氏又打起精神，满怀期待的往家里走去。
家门口的风景仍旧没变，左邻右舍都有女人在家，男人们这会儿大多是出去了。
苟氏没在院子里看见人，便上前打开房门。堂屋里面没人。她每一间房子都找了，然而都没有人。
苟氏忽然仓皇。
外面的树枝在风中沙沙作响，青天白日，苟氏却觉得背后一阵一阵的发凉。额头渗下汗珠。她夺门而出，敲开了邻居的院门。
开门的是个发福的中年女人。那女人看见苟氏，双眼闪过一丝害怕和担忧。
“三娘，你看见我家大郎和小妹了吗？”苟氏抓住中年女人的手，急切的问。
发福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说：“你家里人很久前就被一辆那车接走了。来接的人说是你发了横财，带她们去享福。”中年女人观察着苟氏的脸色，见她发愣。咬了咬牙，接着说：“本来你们都走了，我们也没在意。结果前几天我家男人出门打柴，正在一处山沟寻适合的树枝。忽然闻见一股子腐烂味儿。我家男人以为是山间死的野物，谁知过去看，只发现是尸体。你家丫头身上有我去年送的腰袋，我家男人一眼就看见了，便回来跟我说。”
中年女人面露不忍，想起苟家丫头，她心里着实喜欢。那丫头善解人意，做事也能干利索，那晓得就这么没了。“我男人说去告诉村正，让村正报官。然而这事报给村正之后，给出的说法是你家三人出门遭遇不测，所以……去了。”
苟氏紧紧抓着中年女人的手垂了下去，她双脚一软，坐在地上发愣。中年女人担心她，想去拉她，劝她节哀。谁知苟氏忽然嚎啕大哭，边哭边说自作孽不可活。她哭的实在伤心，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引来周围在家的姑娘媳妇。
她们似乎猜到了是什么事，只能站在旁边惋惜。
中年女人在旁边徒劳的安慰，到最后只能坐在门槛上暗自垂泪。
苟氏哭够了，只觉得一口气快上不来。她双眼红肿，面色苍白，发髻散乱。她拉住中年女人，说：“三娘，他们葬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吧。”
中年女人迟疑的点了点头，说：“苟妹子，吃点东西再去吧？人是铁，饭是钢。你这样折腾是不行的。”
苟氏摇了摇头。
“哎……好吧。”中年女人扶着苟氏站起来，带着她去了村正给苟家人主持葬礼的地方。苟氏的家人尽数埋在她夫君坟边。那三座坟一看就是新坟，土都还是新的。木制墓碑也是新的。白色的招魂幡还在空中摇曳。
苟氏跪在墓碑前，缓缓磕了三个响头。
中年女人又去扶她，却被苟氏制止了。“三娘，不必了。我这就走了。”
“走了？妹子，你，这去哪儿啊？”中年女人担忧道。
“去寻仇人报仇，去寻旧主谢罪。”苟氏缓缓起身，往自己家中走去。中年女人与那些看热闹的女人目送她蹒跚远去，皆是无言。
戚妱本来是做足了准备，让人去收买村正，假造苟氏家人死讯。谁知人去后，村正早说人死了。再问却是不肯细说。戚妱猜测这约莫是戚媱的手笔，便让原本去收买村正的人四处去打听苟氏家中之人的音信。知道了苟氏家中之人尸体被发现后，只是被村正草草定论是意外而亡。恐怕，戚媱早就收买村正拦着不让村民报官了。
戚妱只叹天助我也，却也惋惜苟氏家人的结局。然而上位者的争斗，即便再不想，也不可能不危及家人。
却说苟氏跌跌撞撞回到家，抓起自己为数不多的行礼，快步去到村里租了牛车，让人将自己送去京都。进了京都之后，很快回了丞相府。旁人问起来，她也只说是戚妱给的赏银放在房间里没拿。
就这样，回到九曲院后，苟氏趁着戚如还没回来，便顶着一身狼狈去见了戚妱。
“奴婢苟氏，给郡主请安。”苟氏跪在地上，声音沙哑。
“嗯。你来，所为何事？”戚妱撑着脸，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手里的医术。这是她最近新发现的兴趣，医术这种东西，用好了救人。反之就是害人。倘若当年的何又卿懂得医术，何至于分不出剪春和莲子。
苟氏的声音好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她颤抖的说：“奴婢自知没有脸面求郡主做主。只愿揭露大夫人阴谋，祝郡主一臂之力。但求郡主为奴婢报仇！”
“哦？”戚妱放下书，转头轻笑。“可不是帮我。你只是良心过不去，自觉愧对如儿，又愤恨大夫人出尔反尔，这才坦白。懂吗？至于如何报仇，你听我的便是了。”
“是，奴婢明白！”苟氏再次磕头。
“好了，回去吧。好好和如儿过几天日子吧，你走的这几天，她很想你。”戚妱挥手，让她下去。
“是。”苟氏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席星见她出去了，便在旁边说：“苟嬷嬷来时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便是平日里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乱的很。实在是变化很大。”
苟氏搬来九曲院后，在席星等人心里向来是规规矩矩的。衣着打扮、妆容发髻，都是打理的一丝不苟。就是王姨娘的葬礼，她也是打理的归归整整。如今这样狼狈，着实没怎么见过。
“本来怀着欣喜心情回去见家人，却忽然被告知人死了。谁心里能好受呢？”戚妱支开窗子，却见天色阴了下来。这时候应该是傍晚了。对云已经带着戚如穿过回廊，向戚妱这边走来。路过戚妱的窗子，戚如跑上前。“大姐姐！”
“如儿回来啦。”戚媱低头浅笑。“今日功课学的怎样？”
“许多不懂。好在有长兄讲解，也不算太难。”戚如笑道。
“好，如儿最厉害了。”戚妱笑着点头，说：“如儿，苟嬷嬷回来了。快回去看看她吧。”
“嬷嬷回来了？！”戚如有些惊喜，连忙和戚妱告别。“那大姐姐，如儿就先走了。”
“去吧。”
戚如招呼对云跟上，笑着离开了，对云冲戚妱行了礼，跟在后面离开了。
戚如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打开门却没在院子里见到苟嬷嬷。想着她也许在自己的房间。戚如跑过去，推开苟嬷嬷的房门。却见苟嬷嬷背对着她躺在榻上。
戚如跑过去，手搭在苟嬷嬷膀子上。“嬷嬷！你回来啦？”
苟嬷嬷鼻头一酸，喉头哽的发疼。她装作平静，缓缓的嗯了一声。
“嬷嬷，你不舒服吗？”戚如似乎察觉到了苟嬷嬷的异常，原本雀跃的语气变得担忧起来。
“嬷嬷没事，只是舟车劳顿，累了而已。”苟嬷嬷忍着哽咽，轻声说。
戚如不知所措的回头去看对云，对云在门边立着，对她摇了摇头。戚如瘪嘴，说：“那好吧，嬷嬷好好休息哦。不舒服要和对云姐姐说。”
苟嬷嬷嗯了一声。戚如捏着衣摆，转身跑出去。她抓着对云，给苟嬷嬷关上了门，去了自己房间。
苟嬷嬷发觉戚如走远了，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枕头被洇湿一大片，就好像她被泡在愧疚与仇恨的心一样，满是潮湿与苦涩。
却说大夫人找来了戚媱要请的皮绣师傅，匆忙带去给了戚媱。这皮绣师傅看起来也三四十岁了，不管是面容还是那双手，都让人觉得她很厉害。
皮绣师傅从箱子里拿出些画在纸上的花样，一一摊开，放在戚媱面前。
“这些花样，姑娘尽可选择。倘若没有姑娘喜欢的，也可以告诉民妇您钟意的。”皮绣师傅解释道。
戚媱点头。她白嫩纤细的手指划过那些或艳丽或素雅的皮绣，直到最后一个，都没有她中意的。戚媱摇了摇头“这些样式要么俗，要么就是让人用过。实在不好。”
皮绣师傅低着头，没有说话。
“也罢，我来画一张花样吧。”戚媱说完，让玉锦备好笔墨，花了一副丹青。
不知过了多久，这样式终于画好。皮绣师傅抬头去看，那画纸上正是一簇娇艳欲滴的芙蓉。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开的极盛。最大的一朵红芙蓉在最中间，旁边是一朵稍小的颜色也淡一些的粉芙蓉。
“就按照这样刺吧。”戚媱将画纸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是。”皮绣师傅将那图纸看了好几遍，来来回回所有细节记下来，便说：“请姑娘躺下，民妇要上手了。”
戚媱深吸了一口气，便拉开衣襟，露出后背。然后躺在床上。
那道巴掌大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让皮绣师傅惊了惊。毕竟这样狰狞的伤疤出现在一张皮肤细腻去羊脂玉的后背上，着实让人觉着心疼和……可怖。
“开始吧。”戚媱闭上眼睛，说道。
“是。皮绣时，万望姑娘不要乱动。”皮绣师傅说完，便拿起工具，开始了这细致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