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中愁云惨淡，戚妱却是没有精力去管，自然也没人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席星枕心照不宣的扶着戚妱回了九曲院。
九曲院中，戚如正被对云拉着在戚妱屋外那个大院子里踢毽子玩儿。她跳的开心，全然没看见戚妱回来了。
戚妱看见戚如，想起苟氏。便问席星：“苟嬷嬷呢？”
席星顿了顿，说：“和大夫人一起被压入天牢去了。毕竟她身负血债，还是背弃旧主的名头。恐怕难逃死刑。”
杨氏夫妇和杨大郎也因为帮凶，而罚了几板子。这之后老皇帝又以检举有功的名头赏了他们几碇银子。至于金氏……戚妱闭了闭眼睛。老皇帝没有表示，恐怕也是知道她时日无多，懒怠惩罚了吧。
“如儿。”戚妱唤道。
“大姐姐！”戚如上前，却见戚妱满脸憔悴、双眼红肿。去宴会时梳的整齐华丽的发髻如今散乱着，发冠也有些歪。“大姐姐这是怎么了？是哭过吗？有人欺负大姐姐？”
“无事。是大姐姐在路上睡着了，才这样。”戚妱摸了摸戚如的发顶，让她去和对云玩儿。
戚如却不走，仍旧问：“苟嬷嬷呢？今晨有人来接嬷嬷。这都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啊。”
戚妱哭的头痛，这会儿人都是飘得。她只说：“如儿，让大姐姐睡会儿，起来就同你说，好吗？”
她心里原本压着石头的那一块儿骤然轻松，疲惫感扑面而来。戚如是个懂事的，也不再纠缠。她松开手，让戚妱好好休息。便任由对云拉着她下去玩儿了。
戚妱看着戚如继续踢毽子去了，转头对席星枕月吩咐道：“我实在累得慌，实在想睡会儿。这期间如果有人来问，就让之后来找我吧。”
席星枕月答应下来，伺候戚妱睡下去。这之后各自回去院子小憩，只让几个小丫鬟好生看着院子里。一有什么事就来叫她们。
戚妱这一觉睡到太阳落山，醒过来时，冯二夫人正开门进来。戚妱这一觉睡得甜，睁开眼睛时人都还是懵的。冯二夫人却是几步走到戚妱面前说：“郡主，出事了。”
“嗯？”戚妱哼了声。
“您回来一个时辰左右后，宫里传圣旨过来。宣读圣旨，定了大夫人、苟氏并金氏的罪过。丞相大人听闻大夫人被打入天牢，便急匆匆的要进宫里去给大夫人求情。”冯二夫人喘了口气，坐到旁边的座椅上，也没管茶壶里的水是冷是热，倒出来喝了好几杯才接着说：“不过老夫人出山，让下人拦住了大人。还上了家法，直接将人打晕过去了。”
听见请家法三个字，戚妱眨了眨眼睛。戚丞相如今膝下子女好几个，不知道多少年没尝过家法的味道了。如今三四十岁的年纪，反倒是体验了一把。
这也是好事。倘若真让戚丞相进宫，恐怕都不用等到第二天，丞相府就不再是丞相府了。老皇帝念在戚丞相劳苦功高的份上不砍他头就不错了。明知老皇帝正在气头上，还往前面撞。看来她这个三四十岁的爹，说不定还真的是个痴情种。
戚妱嗯了一声，半上午又问：“父亲如今怎么样？”
“还在房里晕着呢。”冯二夫人面上满是嘲讽。当年的戚丞相就是宠爱大夫人，也不会到这种地步。如今这样倒像是魔怔了似的。现在出事的方式，冯二夫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了丞相的。
戚妱轻咳一声，说：“说说陛下的圣旨怎么定罪的吧。”
冯二夫人又喝了口水，这才说：“大夫人定了死罪，苟氏也定死罪。这两个前者赐白绫，剥夺诰命；后者赐毒酒。至于杨家人，尽数吃了板子，却也讨得赏了。”
“这些我都知道。”戚妱抿唇。“我是问，金氏呢？”
“金氏……大概是知道她不行了，所以只是做不成姨娘，从原来的侧室变为贱妾了。”冯二夫人说的唏嘘，又感慨“金氏时日无多，走了也就是走了。可惜三姑娘如今母亲身份不好，不知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侧室比一般妾室身份高，在偏房、贵妾、良妾、贱妾之上。但相较于平妻，侧室的子女仍旧是庶子庶女。并不像平妻的子女可以直接晋级为嫡子嫡女。但侧室与寻常妾室比起来，她们的名字是可以入家中族谱的，且死后可以入祖坟，牌位能得到族中后代的供奉。一般妾室却是不能的。且侧室子女地位仅低于正妻平妻的子女，比其他庶子庶女高太多，甚至很容易嫁给官宦做正妻。
金氏的地位多是她这么多年跟为大夫人鞍前马后而得来的甜头。只是一朝落难，这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转眼消弭。
戚婞的日子，的确难过。
“若小娘不介意，便让戚婞在小娘这儿挂个名。给她个好名分，也让金氏走的安心些。”戚妱试探道。
“挂名而已，这事简单。”冯二夫人点头，之后便是久久的沉默。“郡主，您现在……身体还好吗？”
戚妱点了点头。
“主母沉冤昭雪，郡主应当高兴才是。”冯二夫人是由衷佩服戚妱。她如今不过十四岁，花了一年不到的时间，扳倒大夫人，还给自己挣了个郡主名分。这些事说的轻巧，中间经历却很繁杂。
如今这么大的事拿下，这样小的郡主，恐怕很容易乐极生悲。
“伤心过了，开心过了。便也好了。”戚妱轻描淡写带过，又说：“小娘，如今府里父亲昏迷。自然是你和祖母做主。您和老夫人说说，把王姨娘从良妾抬为侧室吧。这样如儿日后婚嫁也来的方便。我不求如儿大富大贵，平稳过日子就好。倘若王姨娘在世，想必以她的性子，也喜欢如儿这样。”
“妾身知道。”
戚妱点点头，再也无心和冯二夫人说话。她摆手让冯二夫人下去休息，自己又躺会床上。自重生以来，戚妱从来没有踏入过府中的祠堂。她怕看见何又卿的灵位，因为她没能替何又卿报仇。上辈子还一直犹如懦夫一样忍让杀母仇人。
这让戚妱无颜面对何又卿。
如今诸事已了，是时候去见见她了。见见她的母亲。
却说九曲院这边风平浪静，金氏院子里却哀鸿一片。金氏的身份被降后，冯二夫人便趁机问金氏院中奸细是谁。
“能是谁呢？能让我天天吃下毒药的，还是近身伺候的，自然只有红枫一个啊。”金姨娘没有身份被降的悲愤，她蜡黄的脸庞绽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她眼角滚落两滴泪珠。
“冯氏。我曾经对你不好，如今和你陪句不是。”金氏说了几句话，便咳得撕心裂肺。仿佛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咳到干呕。冯二夫人看的自己也难受，让她缓缓，好些再说。金氏却说：“我时日无多，能说多少说多少吧。”
“我知郡主仁善，必不会亏待婞儿。你也不是狠毒心肠，应该也是不愿看婞儿落难。府中还有老夫人，如今大夫人倒了，二姑娘又在清风观。将婞儿交给你们，我很放心。”金氏喘着气，道：“我会让婞儿好好孝顺你，冯氏，拜托你了。”
冯二夫人只得点头。这之后，金氏让冯二夫人出去，让人叫来她许久不见的戚婞。戚婞红着眼睛走进去，扑到金氏身上。“娘！”
“婞儿，别、别哭。”金氏擦了擦戚婞的眼泪，她看着自己保护这么久的女儿，满眼的疼爱与不舍。然而她身体如今犹如一张窗纸，一捅就破了。她喘着粗气，说“乖，婞儿听娘说话。”
“婞儿，倘若哪天娘不在了，你切记要听二夫人的话。娘已说好，她、她不会亏待你。不必去找大夫人与二姑娘报仇，她们已无翻身余地……娘此生心愿，唯你过得安乐幸福……婞儿，你要答应……答应——”金氏紧紧握着戚婞的手，然而这些话还没说完，她却已经不行了。
戚婞握着金氏的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让金氏振作。金氏想去摸摸戚婞的脸，终于没有力气。她不舍的合上眼睛，断了最后一口气。
”娘——！！！”戚婞哭嚎。院中听闻这哭声的奴婢尽数望向屋里。红枫被金氏支出来，尚且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跟在戚婞身边的香云高呼：“姨娘去了！”
一时院中奴婢尽数跪地。红枫呆愣着，慢半拍跪了下去。大夫人倒了。金氏死了。红枫美梦破灭，自然反应不过来。这时人好像没了魂魄一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来人。”冯二夫人招来小厮。“奴婢红枫，谋害主子罪无可恕！将她关入柴房，听凭三姑娘处置。”冯二夫人顿了顿，说：“若没死，便赐其杖！毙！”
红枫猛的看向冯二夫人，她扭曲着脸，竟是什么也顾不得的冲了上去。意图用自己的手戳瞎冯二夫人的眼睛。
小厮一把抓住红枫往外拖。
红枫忽然尖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姨娘！我是姨娘！你们这些贱婢都要跪着给我行礼！”忽然她又嚎啕大哭：“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大夫人……不，不姨娘，救救我，救救奴婢……”
这疯魔一样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可见是把人拖远了。
屋内哀恸的哭声穿过门墙，落在冯二夫人耳中。她闭上眼睛，对自己身边的小丫鬟说：“等在这里，三姑娘哭完了，好好照顾她。”
言罢，她又对方玦说：“金氏虽是贱妾，然终究是府中姨娘。如今逝去，该办的也要办了……”
“姨娘，这陛下下了旨意。如今举办葬礼恐怕……”
“从简吧。好歹让三姑娘有个哭灵的地儿。”
“是，奴婢清楚了。”方玦点头。主仆二人相携而去，只留身后越发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