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姨娘送走戚妱后,府里也没什么大事。之前她拿到账本后,便把将大夫人原本掌管中馈的法子加以改良,如今只需看着有什么不妥,及时处理就好。
戚丞相仍旧忙忙碌碌,府中男主人不管事,仍旧暗潮汹涌。冯姨娘怎么也都没想到大夫人养尊处优多年,竟然会放下面子做出这种事。
自碧玉走后,大夫人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的好了。冯姨娘看着账本上大夫人药品的支出,是一天比一天少。她不清楚大夫人是真的越来越好,还是渐渐不吃药了。冯姨娘没关心这些,也没空关心大夫人的动向。单是允臣的课业,已足够她操心了。何况还有丞相府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
金姨娘却有些耐不住。她不像王姨娘那样老实本分,一见大夫人倒了,又听说冯姨娘要晋平妻的言论,便想法子讨好冯姨娘。可惜她早年跟随大夫人,没少言语欺压冯姨娘,偶尔也有上手打骂。冯姨娘怎么会接纳她。
反倒是本分的王姨娘经常带着才四岁的四姑娘戚如过来串门。王姨娘虽没依附过大夫人,却生性懦弱。大夫人一直没管她不过是看中她性子成不了气候,也威胁不了她,所以没有多加重视。王姨娘之前日子也就是得过且过。
前些日子冯姨娘送东西去老夫人院子,回来过小花园见王姨娘拉着四姑娘出来玩耍。冯姨娘虽然得势了,如今身边却没什么说话的人。她倒是喜欢王姨娘这样不多事的性子,也放心她。便让方玦把人叫过来,二人由此说上了话。
这日,冯姨娘正看着账本,王姨娘却带着四姑娘过来了。
“冯姐姐。”王姨娘让四姑娘给冯姨娘请安,之后便将之交给丫鬟,让她把四姑娘带出去玩儿。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冯姨娘将账本给了方玦,笑问道。
“原本是打算晚饭后来约姐姐去花园消食的。”王姨娘腼腆的笑了笑。“只是如儿想姐姐这儿的糕点了,便过来蹭上一些。”
冯姨娘了然,调侃道:“我这儿的糕点,膳房皆是有的。妹妹想吃,直接差人去拿就是了。既是你的用度,我从来不会少的。你又让人把孩子带了出去,定然是怕她知道了说出去。妹妹,你有事就直说吧。这样的借口,着实让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王姨娘知道她和熟人说话比较直,也没有多在意。只是脸颊微红,低眉抿唇。她原本只是丞相府里一个莳花丫鬟。老夫人不许戚丞相没高中时行男女之事,只觉这样反而让他分心,读不好书。
后来戚丞相确实金榜题名,老夫人这才真正让他行房事。那时圣上已经赐下他与何又卿的婚约。老夫人便千挑万选,找了王姨娘这么个出身卑微又老实本分的交给戚丞相开脸。
戚丞相那时候恼恨何又卿,对王姨娘亲近了些时日。然王姨娘一直不曾有孕,直至前几年才有了这么个女儿。酸儿辣女,她怀戚如时一直嗜辣,大夫人也没在意,这才生下了戚如。
她长相只能说端正,年轻时还有少女姿态,如今生了四姑娘之后容貌便日渐不如从前了。
“姐姐慧眼如炬,妹妹自愧弗如。”王姨娘被猜中心思,虽然不好意思,却也没有隐瞒,而是将心中之事原原本本说出来。
“其实是大夫人那里……”说起大夫人,王姨娘眉毛忍不住皱起来。她从前做奴婢时,心里尊卑礼仪那一套比较深。因此从前她虽然在大夫人手底下生活不怎么样,却也还是尊称她为大夫人,不像金姨娘那样一见大夫人失势便直呼杨氏。
“她如何了?”冯姨娘挑眉。这么多天,除了大夫人处置了碧玉,她倒是没听到其他的消息了。
王姨娘便把她所见所闻一一告知。
原来,王姨娘一直有带着四姑娘在小花园玩儿的习惯。大多是在晚饭后,有时候白天也会去。那一天四姑娘在花园里玩儿王姨娘自己给她做的绣球,球一直滚,四姑娘就追到了离花园不远的佛堂处。
王姨娘当时跟着她一块儿,抬头才发现她们来到了禁地——老夫人给大夫人关禁闭的佛堂。王姨娘从来不惹事生非,自然也害怕有事儿找上自己,何况这还是听说干了大逆不道之事的大夫人。便捡起绣球,拉着四姑娘就要走。
然而她们转身时,一阵微风拂过,传来阵阵香味。这味道冷冷清清的,却在嗅觉中猛然炸开,香的格外浓郁,微甜,却不会让人觉得腻。
王姨娘从来没闻过这样的香,只一点点,便让她觉得面容一清,清醒了一些。
王姨娘好奇,却不敢细究,带着女儿匆匆离去。但是这之后心里却还是念着。因为那香她只闻了一些,晚上回去对着铜镜一照,却发现自己的面容似乎白净了一点。这变化着实微妙,她不由得想到大夫人房里的香味。
这之后每天她带四姑娘出去玩儿便偷偷摸摸去佛堂看。却撞见大夫人房里的花如出佛堂,往佛堂外面的花坛里倒了许多香灰。佛堂只有一栋房子,院子直接连着小花园,没有院墙。所以王姨娘藏在不远处的用来遮挡视线的假山后面就能看的一清二楚。花如五感似乎很灵敏,耳朵动了动,忽然往王姨娘藏身的地方看过来。
王姨娘吓了一跳,大气也不敢出。那边花如好像什么也没发现,倒了香灰便进去了。王姨娘藏在假山后面,见人走了,又等了许久,见没人出来,这才慢慢过去,摸了香灰来看。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王姨娘谨慎,用帕子包了一些,偷偷拿走了。
“这就是那香灰了,姐姐你且看看?”
冯姨娘接过帕子小心打开,果然见里面有一小撮香灰。然而写东西已经被烧了,早闻不出来味道,自然也没办法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冯姨娘叹了口气,恐怕她是查不出这个大夫人在搞什么幺蛾子了。冯姨娘无奈的摇了摇头。王姨娘心里也有底,也没有太失望。
“姐姐提防着就是,只怕大夫人的手段不止这些。如今你在风头浪尖,只怕届时阴谋一来,退无可退。”王姨娘颇为担忧。她在府里,戚丞相不喜欢她,大夫人虽然没太为难,却也多有苛刻。她在府里一直像个透明人一样,直到冯姨娘看见她,对她好。
如今她吃穿用度都是姨娘这个位置该有的东西,甚至冯姨娘特别照顾她,有了什么好的也想着她的一份。王姨娘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也想着冯姨娘的事儿。
冯姨娘心里安慰,便说:“你放心吧,我自有对策的。反而是你,也要多多小心。如今如儿还小,来日方长,可不能除了差错啊。小孩子不好养,当年我带允臣也是诸多波折的。”
王姨娘应下。但见天色不早,也不好耽搁冯姨娘做正事,便寻了个借口离去。
冯姨娘也没有挽留,让方玦把人送出去,又接着看账本去了。
却说花如倒香灰时,确实看见了些动静。她也没直接出声问。她不知来人何意,不敢打草惊蛇。便装作没看见,将香灰倒完了会房里去看着。
过了许久,果然看见一个水粉裙子的女子走出来。那女子梳着妇人发髻,装扮简单。但看起来不像是府里的仆妇,也可能是主子。丞相府几个已为人妇的主子她进府都见过,花如一一对照,便猜这恐怕是住的偏远的王姨娘。
花如心里面有了猜测,也没动用府里的人脉去杀王姨娘。而是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来到大夫人身边,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大夫人皱眉,问:“你确定?”
“是,只是奴婢害怕打草惊蛇,没去逮住她。”花如说。
“你做的不错。只是这个王氏,无论如何都留不得。不管她知不知道清不清楚,都要把她除掉!”大夫人握紧手里的顺发的木梳,咬牙切齿道。“还真是咬人的狗不叫。这个王氏看着不声不响的,心眼儿却不少。”
“夫人,为今之计还是先引来大人才是正经。”花如及时提醒道。
“自然。我可还在禁闭,只有先出去了,才有办法对付这个小蹄子。”大夫人扔了手里的木梳,盯着掌间被木梳齿弄出来的红印子,冷笑一声。
一旁的白璧带着花如好生哄了许久,才让她开了笑颜。
却说戚妱那边又过了一个月,如今已经是九月初了。谷辛道人忙着摆阵,千约南也跟在他身边转悠,来来回回看。也是怕出了什么差错。
杨卓文卷宗看的差不多了,整理出来存疑的案件多达上千。有些陈年旧案,里面的涉案人死的死走的走,找也找不见,只能挨个整理好继续封存。剩下筛选出来能够翻案的卷宗还有三百多起。杨卓文打算等旱神祭祀典礼结束后,将这些案子一一审完。于是连夜写了张折子,让驿站快报上奏朝廷,请求在鲁州多留些时日。
不久前带着人马出去、按照鲁州知府招供画押的状纸抓人的陈铎也是“满载而归”。他当真是没想到鲁州十来个县,竟然抓出八九个手上不干净的县令。另有府衙官吏几十人!这些人平日里搜刮民脂,仗势欺人。甚至官商勾结,逼死平民百姓。
陈铎气的胸闷,看见他们都想一枪直接戳死他们。然而这些事要走流程,他也不是单纯的莽夫。只能用自己的职权抓回来,扔进监牢给杨卓文审。实在是憋屈又窝囊。
杨卓文接收了这批没良心的东西,心里也计较着榨干这些注定要走一趟断头台的人的价值。
为了增加民众对官府的信任,他便决定在戚妱来到知州府半月之后开堂审鲁州知州。将他贪墨粮仓、搜刮民脂、强抢民女、胡判冤案等十多条罪状一一列举。最后定罪斩首。这样一来增加了间接增加了戚妱的声望。
这之外,还有陈铎抓来的大大小小的县令官吏。其罪状比鲁州知州只多不少,甚至更加不堪入目。
“当真是九品的官爷天大的佛神。个个都很了不得了!”杨卓文只看着那详细罗列的罪状,便怒气横生。只见他广袖一挥,那些罪状纷纷扬扬飘洒出去,犹如飘摇的雪花落在这些罪人面前。
杨卓文将其尽数判处全都斩首,以儆效尤。亦有罪臣不服,当庭怒骂其不过钦差,不能直接定他们死罪。再怎么样也要押送到京都,由大理寺定刑。
杨卓文穿着褚红官服,戴着乌纱帽端正坐在公堂之上。他冷笑一声,惊堂木一拍,高声喝道:“本官既然判了,自然有这个权利。来人!请尚方宝剑!”
陈铎便从旁边士兵手上的剑匣里取出插在玉白色剑鞘中,剑柄上坠着明黄色剑穗的尚方宝剑,双手捧到杨卓文手边。
杨卓文举着宝剑,朗声道:“见此剑,如圣上亲临!汝等还有何怨言!”
公堂外看着这场审判的百姓和里面的官兵捕快,甚至陈铎,都跪了下来,口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百姓们眼睛赤红,泪水滚滚。声音一浪又一浪的:“陛下圣明!杨大人明察秋毫,小将军高义!”
那些被审判的官吏面色苍白跪在地上,有的痛哭流涕,状若疯癫。
他们的前路被一锤定音,就像落在地上无人收拾的罪状一样,尘埃落定。
彼时杨卓文重审冤案的折子也被批了下来,便一同与那些官吏的审判下场一起宣布。
“堂下罪人,皆于五日后旱神祭礼之上斩首祭天!另有冤案三百起,祭礼后尽数重审!”
“杨大人威武!”百姓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有些听闻冤案重审,只觉胸腔闷痛,竟是直接痛哭出声。
在这一片或高兴,或悲痛或哀嚎的哭喊声中,杨卓文与陈铎皆眼眶发红。二人挨着,陈铎仍跪在地上。他们在这嘈杂的声音中抬头,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