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有用？”方华之慎重问道。
元执无奈的点点头，他已经同方华之说了一个上午了，口干舌燥：“我与你罗列了十几条法子了，若是再排不上用场，你这徒弟也别要了吧。”
方华之默然，低头看着杯中青叶：“毕竟也是我耽误他太多。”
元执斜眼觑他，问道：“你以前教弟子，不曾这样细心过。”
“是吗。”方华之闻言沉思，道：“明溪思温他们，入我门下时也有十七八岁了，小萼却是七岁就拜师，如今我才见他，想来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候，我都不在，他怨我，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我自然可以就此罢手不管，可事情因我而起，我不希望他将来心性极端，因此走上歧路。”
元执沉默了片刻，道：“我也没教过小孩，若是教，也不会如你这般周全，他这般阳奉阴违，伤了你的心吧。”
“这没什么。”方华之眼睫低垂，因着面相，他的唇角似乎始终噙着淡淡笑意，但其实大部分时候，方华之都是没什么表情的，他修无情道几千年，早已将七情六欲摒除。
方华之能称三尊之首，其一是因为高强的灵力，其二便是因为他行事从不偏倚一分。未入极天阙前，他独自居于三界混交之地的冰川之中，传闻有一日两位大妖和大魔找上他，大妖是昼魅，魔是夜魔，二人本结伴共宿万仞崖混沌处，百年前，崖下落下一团金乌之火，昼魅使用妖力，使金乌之火光芒大盛，而夜魔喜阴，每每被金乌之火照亮，就浑身如火烤。
夜魔责怪昼魅扰了自己的清静，可又不愿放弃珍贵的金乌之火，以妖魔有界为理由，拒绝了昼魅将金乌之火独自带回家中的决定，想要分得一半，两人纠缠不休，前往冰川中求方华之判这金乌究竟归谁。
方华之没有判，他直接将金乌之火一分为二，各得一半，然后一剑分天，生生将混沌劈出了一条界线来，从此夜魔与昼魅之间互不干涉。
失去了轮转的金乌之火终日悬于头顶，夜魔无力炼化，被日日炙烤，最终死于烈焰之下。而昼魅也因金乌之火没有夜魔的魔力抵销，同样葬生金乌之下。他们临死前都哀求过方华之，想要恢复原先彼此伴生的状态，但是方华之说因果有偿，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又在妖魔死后恢复了崖下混沌，将金乌之火放回原处。
他是至公至正之人，向来黑白分明，对任何错处没有半点姑息。而公正的人，又向来是冷酷无情的。
所以姜萼无论怎么刻意，方华之都没什么感触，他始终不过只是行师长之责，这是他的因果，他要履行到底。
责任而已，谈不上细心或是难过。
然而当方华之看到留影珠内，姜萼望着思温住所时默默流泪的画面，他的心还是不可控制的颤动了一下。
摒情绝欲的明华仙尊，当真不会难过吗？
方华之久久不再言语，最终叹了口气，道：“除了这些，还有别的法子吗？”
元执一口茶差点喷出去：“带他出去玩，给他法器，教他练剑，教他法术，给他买灵宠，还不够十八岁的小孩高兴了吗？我江郎才尽了，你不如再去问问别的长老。”
方华之拿出一沓传讯符：“好。”
不出五息，极天阙各峰长老齐聚一堂，元执长老的会客厅迄今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
姜本伟更是手持利剑，身后五属性的灵符蓄势待发：“怎么了？！强敌入侵？！”
元执看着他这副严正以待的模样，扶额。
方华之朝众人拱手一礼，道：“明华在此，有求于诸位。”
明华仙尊的请求，无人敢不应，众人立刻纷纷道：“尊者开口便是，我等必全力以赴。”
“先谢过诸位好意，”方华之颔首“明华想请教一事，如何哄徒弟开心？”
“……就这？”
“这……尊者怎么突然想到这种事了？”明艳若桃的霞姝峰主轻笑出声：“尊者座下的姜萼小弟子，如今也有十七八岁了吧，这个年纪的小孩不记仇的，给他些精巧东西就是。”
方华之道：“霞姝仙子所言，已经试过了，可惜没什么用处。”
他示意众人看向桌上的留影珠，于是姜萼种种行为，再次被公开处刑。
“此前，元执长老已经提出，送礼，游历，授课，灵宠等等办法了。但是我这徒儿似乎心性有些偏激，寻常方法没什么用处。诸位座下弟子都比明华多，故而请诸位来，集思广益。”
可极天阙作为修真界最大人才输出基地，各位峰主座下弟子各个都有百八十人，哪有心思一个一个关照过去，一时议论纷纷，可也没跳出元执长老给的法子。
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变成了各位仙尊们聚在一起开吐槽大会，你说你的大弟子怎么样怎么样，我说我的关门小弟子怎么怎么样，动情处更是潸然泪下，摸出几根为了弟子们愁掉的头发，气氛悲戚。
“罢了，既然没了别的法子，就别在这儿给元执添麻烦了。”姜本伟一锤定音“散了散了。”
方华之也道：“辛苦诸位了，届时若有所需，明华万死不辞。”
人都散尽，姜本伟把方华之喊到自己的住处，凝神问道：“你怎么回事，突然对小萼这般上心？”
方华之淡淡道：“我亏欠他太多。”
姜本伟却不信他这套说辞，道：“不至于，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我为你分忧。”
方华之避开了姜本伟的视线，微微侧过头，是一个抗拒的姿势。
“方华之，”姜本伟突然正色道：“我知道你闭关十几年，是因为明溪的事情，你的弟子里已经有六个死去了，我觉得你现在的道心可能出了些问题，你不如还是继续回去闭关吧。”
他脸上满是认真，其实姜本伟在极天阙中，声望不如方华之高，修为也比不过掌管善法堂的元执长老，但是他绝对是门中最受欢迎的长辈。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姜本伟这个名字十分的好笑，而且他又是一张带着稚气的白净脸庞，终日脸上带着和善而无害的笑容，他最是心善，带谁都十分的真心。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并不出彩的人，却有着可怕的洞察力。
方华之手指微拢，并不直接答话，只说：“我自有分寸。”
姜本伟叹了口气，道：“若早知他让你如此难解，当初我就不该……”
“不是你的错。”方华之站起身，道：“将来总要有人接替我的位置，我也决心不再收徒，端看小萼造化罢。”
姜本伟见他目色清澈坚定，便知方华之主意已定，他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索性也不再多言， 只是看着方华之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