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萼有些想倒回去继续装睡,但是方华之看着他,姜萼便不敢再动。
方华之的眼睛仍然柔软如江南三月烟波,他却如同坠入一片寒冬腊月的深潭之中,遍体生寒。
方华之要干嘛?恼怒成羞要拿自己开刀?
姜萼满脑子带颜色的场面,不防一指抵在了下巴上,随后他就被方华之抬起头,方华之不知道何时蹲在床边,和姜萼凑的极近,四目相对,姜萼的脸噗哧一下就红透了。
“做什么?!”
方华之不理睬他,捧着姜萼的脸细细端详片刻,见他目色清明,瞳孔漆黑,没有入魔的迹象,才松开姜萼,道:“大悲大喜最易影响道心,我昨日见你那副模样……”
“筑基弟子是不会生出心魔的。”姜萼回过神,神色冷淡的一把拍开了方华之的手,嗤笑道:“师尊忘记了吗?还是说,昨日没尽兴还想继续?”
他眼里犹带着愤怒和恨意,方华之抿了下嘴唇,垂下长袖。
“可能是为师记错了。”
姜萼不耐烦的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把自己裹成个蛹:“是是,哪儿能劳您费心记这些,您还是回去闭关修行吧。”
方华之却不走:“不可,为师已和元执长老约好,今日是要带你去善法堂的。”
善法堂是极天阙最少用到的一个地方,为了节省人力物力,采用的是预约制,来之前姜萼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被摁跪在地板上之后,姜萼就明白过来了,这里是专门用来罚犯错弟子的地方。
善法堂不大,左右站着灰衣弟子,同样着灰衣的元执长老正和方华之站在台上说话。
“青瑶峰倒是不计较,但是大长老的千年牡丹和炼药炉都十分难得,算下来也有两百鞭,他这点微薄灵力根本护不住心脉。”元执长老面露难色,姜萼犯事的时候才十二三岁,五年过去了,方华之怎么会突然带着姜萼上门领罚。
“思温当初还说是自己管教不力,替他挨了二十鞭,不如就算了罢。”
他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姜萼听到,姜萼愣了一下,问道:“元执长老,师兄还替我挨过鞭子?”
元执长老奇道:“他没有与你说吗?”
显然思温是没和姜萼说过的,但他如今也无处问及了,姜萼脑门一热,喊道:“谁做错的事谁来担,我不能替我师兄挡剑,二十鞭我还是受得住的,长老尽管罚就是!”
他话是朝着元执长老喊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方华之,姜萼就是故意的,他在方华之身边多留一日,他就要膈应方华之一日。
方华之垂下眼帘,并不与姜萼对视,他只对元执长老道:“罚罢。”
元执长老叹了口气,道:“这事,明华你也是有责任的,不如就五十鞭就算了。”
方华之执意要姜萼受刑:“谁做错的事谁来担,两百鞭,不可少。”
元执长老有些着急:“你也不怕当庭就把他打死了?”
方华之指尖举起一抹流光,直接没入姜萼胸口,他的灵流冰冷,姜萼只觉得心口一麻,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我已用灵流护住他的心脉,不会有大碍。”
元执长老拿他没办法,抬手示意两旁执法弟子,道:“打。”
弟子领命,将被灵流冻的迷迷糊糊的姜萼拎起来扒了上衣放在长凳上趴着,姜萼还没看清他们眼底的怜悯,一鞭子就毫无防备的落在了脊背上。
“痛啊!”
少年一身不见日光的白皙皮肤上立刻鼓起一趟蜈蚣似的红肿血痕,好似被火烧透了的荆棘鞭策在身,五脏六腑一并被震伤,姜萼觉得自己的皮肉都被刮开了,他握着方华之的白水剑时都没有这么痛。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余痛,那两名弟子左右开弓,鞭风不断,每鞭之间几乎是没有间隔,抽的姜萼眼泪直流,他痛的抓狂,一身肌肉紧绷,手指扣进身|下的木板里。
舌尖被咬破,姜萼含着满口血腥,朝着方华之恶狠狠剜去一眼,痛到极致,嗓音都哑了:“方、华、之!”
根本不曾有人告诉过他那些东西到底有多么贵重,姜萼也不信不知者无罪那一套,错了就是错了,这鞭刑再痛他也心甘情愿,只是方华之,方华之不曾教导他一日,凭什么能这般高高在上说出谁的错谁来担这样的话?!
凭什么思温就要因为管教不力替自己挨二十鞭,他方华之为何就不行!
姜萼恨极了方华之,那恨混着疼痛,一鞭一鞭渗进少年心里。
两百鞭打的极快,半刻钟不到就结束了,即便有方华之的灵力护体,姜萼还是昏了过去。
方华之快步走下来,看着姜萼没一块好肉的脊背,抿着唇伸手为他疗伤,他指尖所抚之处,疤痕尽消,昏迷中的姜萼缓缓松开了紧拧的眉,但因为他灵力寒凉,趴在凳子上蜷缩起身体,嘴里还嘟囔着思温的名字,眼角两道湿润泪痕。
他这么紧紧抱着自己,和方才恶狠狠的野兽姿态全然不同,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死死咬着项圈不松手。
方华之脱下外袍将姜萼裹住,拖两侧弟子送他回去,目光悠长。
元执长老与他并肩站着,又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他定然要怨你许久。”
方华之轻声道:“因果有轮回,他今日不受刑,往后天道也会换个方式让他偿。”
元执长老看向方华之:“你啊,看他那样子,就半点都不心疼?”
“……当初我出关两次,托思温给过他戒律书。”方华之顿了片刻,道:“罢了,也是我待他太严苛,只是他因思温的事对我心怀怨怼,我不知该如何劝解。”
元执长老问道:“思温怎么了?”
方华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说与元执长老听,元执长老听罢大叹孽缘:“这……到底是你命途多舛,还是你那几个弟子命途多舛。我并没有说你做错了的意思,只是他们各个都是不世出的人才,就这么陨落了,若换作我,恐怕都要伤心可惜到入魔了。还好你修的是无情道。”
方华之脸上滑过一丝异样,很快恢复成他惯常的模样,嘴角噙着丝柔和的笑。
其实大多时候他没什么表情,全赖一副漂亮的皮囊罢了。
“他怨你,一是怨你杀了和他相伴多年的思温,二是怨你不曾教导过他,”元执开始给方华之分析,方华之微微俯首,一丝不苟的听元执说话:“思温的死本就不是你的错,他还小,你要与他讲道理。然后就是多关心他照顾他,小孩能记什么仇,过几日便忘了。”
方华之颔首,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