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不如和我说说几个师兄的事吧。”
方华之突然侧首,姜萼被他看着,双手紧张的绞着自己的衣摆。
这大抵是方华之不愿提起的事,但姜萼想着,无论如何,说出来的话,总比一个人憋着要舒服很多。
亦有他私心在里面。
姜萼磕磕巴巴的解释道:“我从前看仙士录,自小便仰慕白剑仙,没想到他就是我的大师兄,所以,所以……”
少年局促的捏着自己的指节,姜萼可能不知道,他激动的时候双耳会泛红,所以总透露着一股笨拙的可爱来,让方华之心底莫名柔软,因而说话的时候,连自称都变成了“我”。
“云逸并不是我从小就带在身边教导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金丹修者了。”
那时候,方华之才从混沌之处的冰川中回到人界,金乌之火的事情让他冷酷的名声传遍三界,他的无情道心初大成,浑身冰雪不融,叫人远远看着便心生畏惧,退避三舍。
姜本伟说过,那时候看他一眼,觉得不似人修,更像是天地间一块千年寒冰落地化人。
白云逸就是叩开这块冰的第一个人。
他自小在一位散修膝下长大,那散修说自己与他只是半路缘分,不肯做他的师父。白云逸天资过人,二十岁结丹,此后散修便离去,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当真只是半路缘分。
白云逸出山后,一时成了各个宗门招揽的热门,极天阙上一任的门主甚至亲自找到他,希望能够收他为徒。
上一任门主是个剑修,也算是赫赫有名之人,白云逸仍不肯,他如自己的名字一般,来去如云,旁人说他骄奢,仗着自己天资傲人便不将各宗门放在眼里,实际上白云逸只是生性爱自由,游览三界名景是比他的剑道更重要的事情。
就是这么一个人物,在边境的小镇时,一眼看到了方华之。
很难有人不注意到方华之,不管是任何场合,他都是最特别的,即使方华之本人无意展露锋芒。
方华之戴着纱帽,在人魔妖混杂的大街上逆行,白云逸在酒楼上,被狐妖酿的红缘酒灌的晕晕乎乎,修长的手指间勾着一个酒壶,随着他的视线摇摇晃晃。
当白云逸看见方华之,他的手一松,瓷瓶就坠了下去,拦了方华之的路。
其实当时白云逸的脑子不太清醒,他整个人都漂在云端,看什么都软绵绵,所以连方华之都敢招惹,但他没想到,喝了红缘酒,就给自己招惹了这么一段缘。
方华之看着面前碎裂的酒瓶,微微仰起头,纱帽滑到了肩上,他那张天生饱含悲悯的脸便毫无遮挡的袒露在了白云逸的视线之中,白云逸没有在身后一众小妖的惊呼声里听清方华之的名字,却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从一开始接近方华之,就不是抱着单纯的目的。
白云逸很顺利的拜入了方华之的门下,他这样的天才,没有人不会喜欢,但是很快白云逸就发现了方华之的不同,方华之除了雕琢他,极少对他有别的话题,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师父,除此之外,他们就像两个陌路人。
白云逸几乎都要死心了,没有谁会终日对着一个冰块还能生出炙热的爱意,况且那一日的怦然心动,大部分要来源于酒精的催发。
但是方华之会握着他的手教他用剑,会温柔的为他梳理灵脉,那样冰冷的灵力和人,却总会沉默的做着最温柔的事。
就如同姜萼一样,白云逸也在这样的偏爱中获得了某种隐秘的快乐,仿佛这冰泉之中炙热的宝石归于他一人所有。
方华之好静,但白云逸要去哪儿,他也从不阻拦,那段时间是白云逸最逍遥快活的日子,他见过九重天之下奔涌的云海,见过鲛人挽着五彩鲛纱在海中歌唱,见过妖界遍开繁华的海星湖,他访遍世间美景,也见过方华之所有的模样。
白云逸以为方华之也和自己一样,他怀揣着这样一份炙热的爱意,却不肯说,他有自己的骄傲,想等到有朝一日,他与方华之并肩之时,在告诉方华之自己的心意,所以他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方华之是他的师父,因为在他心里,方华之只能是他的道侣。
从上一任剑仙手中夺下称号,世人都称实至名归,其实只有白云逸自己知道,这是他骨子里的一股疯劲儿,这是他送给自己的新婚礼物,当天晚上,他闯进了方华之的房间,说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心意。
就像是一条龙献上了自己巢穴中所有的珍宝。
但是方华之拒绝了他。
连惊讶都没有,方华之的脸上甚至还有纵容的笑意,轻而易举打碎了白云逸做了很多年的梦。
白云逸这么多年来从未在任何事上受过挫折,他简直就像是天道的宠儿,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劫难是在方华之身上。
那天是方华之和他说话最多的一天,但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白云逸在争吵,方华之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在满室如水的沉香中,聆听白云逸的求而不得。
白云逸无法接受,无法接受他对于方华之而言,和一株精心饲养的牡丹,一块仔细雕刻的玉石没有任何区别。
他并不特别,所有的偏爱与隐秘的暧昧,都是他一个人的臆测罢了。
他永远得不到方华之的爱,因为方华之根本就不会爱。
在白云逸精疲力尽的时候,方华之察觉到了他的灵力有些失控,十分不解。
“如果你真的很需要,我可以做一切道侣能够做的事情。”
“但你并不爱我,”白云逸看向方华之,他眼中带着伤痕“你不爱我,那又有意义呢?”
方华之沉默了片刻,道:“抱歉。”
他早已摒弃了七情六欲,他已经没有爱这种感情。
白云逸彻底绝望了,他了解方华之,方华之从不舍得拒绝他的任何请求,但现在方华之告诉他,抱歉。
但他好似顽症突愈的人,脸上绝望的表情消失,他似乎又捡起了自己的脊骨,起身对着方华之行了一礼,如同此事不曾发生过一般,拜别了方华之。
此后白云逸对此只字不提,方华之虽然疑惑,但也不会主动去问。
当白云逸的心魔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自己有所警觉,他距离仙门只有一步之遥,不至于像普通修士那般,轻易就被心魔诱惑,他也想过放弃,但是一千年了,他和方华之相伴一千年了,喜爱方华之这件事,已经成了他漫长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始终无法狠下心来剜肉剔骨。
所以即便心魔尚未成型,白云逸也知道自己难逃此劫。
但他也释然了,他这一生,除了所爱求之不得以外,无不眷顾。
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白云逸又去喝了一次红缘,他醉醺醺的躺卧在阁楼之上,方华之闻讯而来,沉默的坐在他身边。
白云逸抬手轻轻握住方华之一缕头发,痴痴的笑,他从未感觉如此的轻松,似乎方华之爱不爱他,他都不在乎了。
他把那缕头发放在唇上,喊道:“师尊。”
方华之微微垂下头。
白云逸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这个吻很轻,轻的几乎没有。
“师尊,我要走了。”
方华之的眼睫颤了颤,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没有问白云逸要去哪里,对于当时的方华之而言,白云逸为他生出心魔,只是因果轮回罢了,他纵然可惜,却不如今日来的痛心。
﹡不建议购买没有标题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