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昆硬着头皮拿起针线。
金盛殿少主，年轻有为，拿得动剑，拿不动绣花针。
他想不到这么一根纤细如发的东西，为何如此不听话，若是绣花针有器灵，必会被此时的少主捏着强行结契。
静魂香燃尽，韩岁也醒了。
小高昆为韩岁攒了一夜的灵气，韩岁又恢复成活蹦乱跳的模样，在他耳边精力十足的嘀嘀咕咕，絮絮叨叨，小高昆再不会烦的入定来逃避他的啰嗦，而是安静的倾听。
“商队你都安排妥当了吧？若是方便，买张传讯符给黎山派二弟子，让他抽空去把炎宗那个祸害掐死。”
小高昆问道：“为何是二弟子。”
韩岁道：“二弟子韩修文是个周到的人，他去做，不会有什么遗漏。”
小高昆道：“大弟子不行吗，毕竟是一个宗门。”
韩岁不耐烦的拍拍他耳朵：“没什么事别去打扰他，都说了，他就是混吃的草包，没什么能耐，你让他去炎宗，就等于羊入虎口，你这是在害他，知道了吗？”
小高昆打定主意了要给黎山派大弟子传讯，面上恭敬道：“好，我听前辈的。”
韩岁十分受用这敬称，顿时生出一种孺子可教也的胸怀，随口夸道：“好乖。”
小高昆今日走的路格外荒凉，没什么人影，他不知黎山在何方向，也无处可问，走走停停，显得非常踌躇。
韩岁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他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去黎山的路？”
小高昆如实答道：“是。前辈要为晚辈指路吗。”
韩岁知道此时他若干脆的答应了，小高昆反而不会信他，于是说：“你答应我不去找黎山派大弟子，我就给你指路。”
小高昆说：“好。”
韩岁佯装掐指捏算，闭着眼好一通演，指着与黎山相反的方向，说：“朝此处走。”
小高昆不疑有他，朝着韩岁指的方向打马而去。
他们穿过一片树林，视野豁然开阔，一片绿野夹在山谷之间，瀑布悬垂，流入池潭，灵鹿白兔雀跃其间。
竟是一处难得的风水宝地。
韩岁总觉得此处眼熟，说：“此处我应当来过，你且走近些，这里灵气充沛，可以停留几日。”
小高昆正有此意，他也打算寻个机会看看炎宗那几件法宝有什么用，于是翻身下马，向池潭边走去。
这里的动物都不甚怕人，甚至有只三眼灵猫主动凑过来，缠在小高昆脚边撒娇，等小高昆弯腰去摸它，又翻身跑远了。
几只百灵鸟托着长长的尾羽盘旋而下，落在小高昆肩上，差点把韩岁挤下去，他颇有种被旁人占去家宅的恼怒，毫不客气揪着百灵鸟华丽的羽毛把它踹下去。
小高昆被他护食般的姿态逗笑，用手驱散灵鸟，将韩岁护在掌中。
他走到潭边，瀑布落入其中竟不起波澜，整块水面如镜如玉，将他身影映的分毫不差，其中微光闪烁，是泉水灵气太过充沛，结出如灵晶般的实体。
小高昆垂手捡起一块，那灵晶慢慢飘浮起来，向韩岁靠拢，然后直接被他吸收了。
灵晶入体，穿越之后那种挥之不去的虚弱感减弱几分，小高昆见他眉间浮现喜色，于是蹲下身来捡拾灵晶。他能感觉到韩岁每吸收一块灵晶，他自己的灵力也有涨幅，捡了约莫十来块，小高昆便停手了。
韩岁挑眉，故意问道：“怎么不捡了？”
小高昆拿起一块放到他身边，说：“此处灵气丰溢，应该都是拜此灵泉所赐，结晶不易，总要给后来者留一些，太贪心会有损福报。”
韩岁赞许道：“你很好。”
小高昆头一回被他这么正经的夸赞，一时沉默，别过脸，说：“人都是有因果轮回的。”
韩岁闻言苦笑，这话高昆也对他说话，往事不可追，他直接扯开话题：“这灵泉很是滋润，你不如下去泡泡，能淬炼体格。”
小高昆将他和马驹一起安置在树下，自己解开外衣，步入池中浸泡。
这灵泉十分温和，如久旱逢甘霖，小高昆浑身上下的皮肤都舒坦得不行，自打出了金盛殿，鲜少有这般享受，他神色放松不少，捧起泉水浇湿头发，泉水带着清冽的甜味，润湿他的眼睛，在睫毛上凝出水珠，小高昆抬手想擦，忽闻一阵异动，树枝簌簌摇响，他听见韩岁的惊呼。
有人踩着树叶转瞬挪到他身前，小高昆本来打算擦水的手临时转为召唤器灵，手印还未结成，就被人一把握住，他艰难的睁开一只眼睛，白衣青年逆着光蹲在他面前，他的轮廓如此熟悉，与小高昆想象过无数次韩岁为人时的样貌重合，就连凤眼中揶揄笑意都是一模一样的。
来者有着他熟悉万分的嗓音，只听他笑道：“看看，池子里长出了一个美人。”
八
韩岁也没料到能在这儿碰到现世的自己，他怎么可能记得十三年前他蹲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里闭关啊，早知道就该让小高昆直接往第一城走。
他一想到之前自己对小高昆种种欺诈的行为就要被“自己”亲手揭穿，就感觉到一阵窒息，索性直接找片树叶将自己一裹，装鸵鸟去了。
小高昆看着面前熟悉万分的脸，一时有些迷惑，他下意识的朝韩岁看去，而韩岁仗着人小，早不知道匿到何处去了。
来者几乎就是韩岁的成人体型的翻版，只是眉间少了那股时有时无的郁气，反倒有种意气风发的飞扬，他抬手替小高昆拭去睫毛上碍眼的水珠，同韩岁朝夕相对数日，小高昆也没躲，定定的看着他，斟酌着是不是韩岁得了什么变大的法子来唬他，问道：“分辉前辈。”
来人愣了一下，搓着指腹的水渍哼笑一声，下意识抚上无名指的戒圈，对他兴趣更浓，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瞧着便不怀好意：“不错，正是你的分辉前辈。”
此话一出，小高昆骤然出手打出灵力，泉水被掀起水幕，隔开两人，来人疾退避开纷扬水珠，再抬头，小高昆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岸边，手中捏着剑柄，神色已不复方才轻松，道：“你是何人。”
“在下韩岁，一介山野村夫罢了。”那翻版的小韩岁倒也不介意小高昆突然翻脸，他眉角斜飞，似笑非笑的拱一拱手，素白的袍子飘啊飘，一派落落大方。
原来他叫韩岁。小高昆还惦记着他的那个生魂器灵，不敢轻易从韩岁原先站着的地方挪开，以免小韩岁看到，他方才起的急，只披了里衣外袍，腿间还是光着的，下摆沾了些水，黏在小腿上，形容颇是不整，纵然都是男子，小高昆还是蹙起眉。
小韩岁好似看出他的不悦，自发背过身去，负手道：“在下自报家门，阁下也该礼尚往来罢？”
他这般不着痕迹的体贴，倒让小高昆一改之前对他的印象，捏诀穿戴齐整后，左手甩出灵缚，精准的将锁在树叶后头的韩岁绑了过来，捏在掌心里狠戳了两下脑袋，然后直接塞进识海里。
小高昆在识海里对突然被剪了舌头的韩岁说道：“回头再找前辈说个明白。”
韩岁：我哪敢说话啊。
小韩岁没回头，他既然背过身，说不看就是不看，便也错过了知晓小高昆身份的机会，兀自问道：“嗯？”
小高昆凭着金盛殿弟子的敏锐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着一柄剑，却也不知他的剑在何处，料想是个剑修，对方既不愿点明身份，小高昆便只回道：“高昆。”
小韩岁琢磨着时间是够穿好衣服了，扭过头来，他脸上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仿佛格外容易亲近：“高大侠，幸会幸会啊。冒昧多嘴一句，大侠要往何处去，若是顺路，你我二人结伴同行，不也多几分方便。”
小高昆本就对韩岁身份存疑，既然有个现成的“韩岁”送到面前，他自然不会放过，遂干脆点头：“好。”
小韩岁被他这猝不及防的爽利唬住，说实话，他就是见色起意，他好美，美景美玉美人美食，但凡好看的都能得他几分青睐，便是和门派弟子同行，他也对漂亮师弟师妹们更照顾几分，例如多送一份夜宵啊，只要不出格，他总能找到机会献殷勤。
眼前这美人显然不是能被夜宵收买的，从头到尾看他的眼神都没变过，冷淡疏离，小韩岁只是习惯性的随口一邀，没料到小高昆竟然真的同意了，迟了半拍才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拇指抵着戒圈摩了摩，说：“甚好……要不你再泡会儿？”
小高昆闹不明白他这是无心之问还是调戏，婉拒道：“不必了。”
小韩岁也被自己的搭讪技巧烂到，他摸了下鼻子，顺坡下驴：“那我们便走吧。”
他说自己是山野村夫，自然不能像来时那样御剑而行，又没有马，小高昆便陪着他慢悠悠步行起来。
没必要不暴露师门差不多是大门派弟子的基本准则，毕竟门风清净的地方，不会有无脑护短的师父冲出来帮你，别说帮了，如果做了什么缺德的事被发现了，还会被师父亲手打个半死再踢出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