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韩岁没回头,他既然背过身,说不看就是不看,便也错过了知晓小高昆身份的机会,兀自问道:“嗯?”
小高昆凭着金盛殿弟子的敏锐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着一柄剑,却也不知他的剑在何处,料想是个剑修,对方既不愿点明身份,小高昆便只回道:“高昆。”
小韩岁琢磨着时间是够穿好衣服了,扭过头来,他脸上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仿佛格外容易亲近:“高大侠,幸会幸会啊。冒昧多嘴一句,大侠要往何处去,若是顺路,你我二人结伴同行,不也多几分方便。”
小高昆本就对韩岁身份存疑,既然有个现成的“韩岁”送到面前,他自然不会放过,遂干脆点头:“好。”
小韩岁被他这猝不及防的爽利唬住,说实话,他就是见色起意,他好美,美景美玉美人美食,但凡好看的都能得他几分青睐,便是和门派弟子同行,他也对漂亮师弟师妹们更照顾几分,例如多送一份夜宵啊,只要不出格,他总能找到机会献殷勤。
眼前这美人显然不是能被夜宵收买的,从头到尾看他的眼神都没变过,冷淡疏离,小韩岁只是习惯性的随口一邀,没料到小高昆竟然真的同意了,迟了半拍才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拇指抵着戒圈摩了摩,说:“甚好……要不你再泡会儿?”
小高昆闹不明白他这是无心之问还是调戏,婉拒道:“不必了。”
小韩岁也被自己的搭讪技巧烂到,他摸了下鼻子,顺坡下驴:“那我们便走吧。”
他说自己是山野村夫,自然不能像来时那样御剑而行,又没有马,小高昆便陪着他慢悠悠步行起来。
没必要不暴露师门差不多是大门派弟子的基本准则,毕竟门风清净的地方,不会有无脑护短的师父冲出来帮你,别说帮了,如果做了什么缺德的事被发现了,还会被师父亲手打个半死再踢出师门。
两人默契的互装眼瞎,一个广袖长袍的山野村夫,一个容貌绮丽的江湖大侠,结伴遛马。
小高昆一直盯着小韩岁的脸看,越看,他越发肯定,自己那个自称“分辉”的“前辈”,和眼前这个小韩岁就是一个人。
至于为何他成了一个器灵,其中恐怕渊源颇深。
小韩岁也是离山派掌门的大弟子,被瞩目的次数不算少,今天却被小高昆盯的有些发毛。
他心道,莫非这美人对自己一见钟情?
小韩岁看着面无表情的小高昆,悄悄擦了一下掌心汗。
这也不对啊,一见钟情还能是这种表情吗?
难道……这美人其实是个面瘫,故而他无法从小高昆的脸上看到痴迷和狂热?
小韩岁有几分痛惜,又有几分得意的捶了一下掌心,心想,原来如此。
他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袖,挺了挺脊背,看看自己身姿够不够修如青竹,衣袂够不够飘逸如云。
然后清咳一声,预备先起话头,却没想到被小高昆截胡。
“你知道分辉是谁吗。”
小韩岁哑然,他当然知道,他无名指上的戒圈内侧就刻着“分辉”二字,这戒圈是他本命剑所化,他的本命剑,名为“分辉”。
他不知道小高昆从何得知,只以为真有个人就叫分辉,摇摇头:“在下不知。”
小高昆道:“你方才不是笃定自己就是分辉前辈吗。”
小韩岁哽了一下:“……那是被大侠美色冲昏了头,胡言乱语罢。”
小高昆略一思索,好心劝道:“世上竟还有这种毛病,你若是真有病,切记及时医治。”
小韩岁:……到底谁有病?
在识海内的韩岁更是无语,他记得上辈子高昆和他初次见面,也没说出这种有病的话,他这样还能安然无恙的参加论剑会,到底是靠什么支撑过来的,美色吗?
算了,嘴越毒越好,直接把这辈子的自己气跑那就更妙了。
小韩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出个合适的回复:“高大侠说笑了。”
小高昆感觉有被冒犯道:“我没有说笑。”
小韩岁点头:“好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看来这美人不仅面瘫,脑子可能也有点问题。
两人互相认定对方有病,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了。
韩岁暗自窃喜,并为小高昆鼓掌,只要他维持这股势头,铁打的红线也能被他拗断。
步行自然就慢上许多,两人行至夕阳西下,还没找到一个客栈。
小高昆倒是不介意餐风饮露,可看着身边这位白衣长袖的,斟酌片刻,说:“如此脚程,晚间恐怕找不到落脚处,同骑一程吧。”
小韩岁看着他那张脸,泄气道:“好。”
然后两人都没动。
都在等对方先上马。
二人大小对小眼了一阵,小韩岁问道:“上马啊?”
小高昆道:“你坐前面。”
小韩岁心想,原是让我来御马。
他长腿一翻,跨上了马鞍,朝小高昆伸出手,白衣青年嘴角勾起,在夕阳之下竟明亮的晃人眼。
小高昆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握着他的手坐在他身后,双臂将人一圈,结结实实环在胸前,脚跟轻轻踢一下马腹,策马跑了起来。
小韩岁???
不是坐在前面的驱马吗?哦不对这美人肩膀比他宽?
小韩岁身量也不低了,他自觉同小高昆差不多,撑死也不过矮了半头罢了,却没想到这眉眼如画的美人原来比他体格还要强壮些。
莫不是个体修?
可体修不都是肌肉狰狞青筋突突的猛男吗 ?
紧贴着他脊背的身体温热,还带着股浸进骨子里的香气,名门弟子,富贾贵人都熏香,这位大侠来历必然不凡。
小韩岁还故意朝后倚了倚,确认小高昆真的没有强壮到隆起的肌肉后,些许懵。
不都说除了体修之外,剑修是身体素质最强的派系吗,骗人!
小高昆还以为小韩岁是觉得扑面的风刮脸,自然而然的抬起一手将人回护到怀中。
九
方才步行耽误了太久,马跑的再快,他们也没能在入夜前找到客栈或是农家借宿,倒是小韩岁率先提出找个山洞直接休息,让小高昆对他又有了几分改观。
他们找了一处干爽的树洞,小高昆栓好了马,小韩岁借着出去打野食的名义跑到外面,寻到大树的避风处,掐了个传讯纸燕告知师父自己出关的消息。
旁边草丛中窜出一群狍子,小韩岁随手折下一根枯枝,眼也不抬一下,手腕一抖,那枯枝如剑,自他掌心疾射出去,利落的将一只肥嘟嘟的狍子钉在了地上。
枯枝贯穿了狍子的头颅,它哼都没哼一声,挂了。
韩岁于剑道之上,修为颇是不俗,更有大彻大悟,修行可谓一日千里,虽然行为孟浪了些,但实力确实可谓黎山派第一人,不知比他那外界传的沸沸扬扬的师弟韩修文高处多少,不过是他从来不说罢了。
小韩岁不喜欢把吃食弄的血糊巴拉,折断了露在外面的部分,揪着狍子后颈拎了回去。
他转过另一棵树,便碰上了兜了满怀野果的小高昆。
小高昆也是特地找了个隐蔽地方给高巍传信来着。
小高昆面不改色的递出去一个鲜红的野果,稳声道:“吃。”
小韩岁接过来咬了一口,舌头都快被涩掉了,小高昆见他面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小韩岁甚至有一点怀疑他是故意整自己的,但看着小高昆正儿八经关心的眼神,便把那酸牙的果子咽了下去,说:“大侠初次下山?”
小高昆“嗯”了一声。
小韩岁心想怪不得,说:“你既然不认得这些果子,就莫去摘了,在下管你饱腹就是。”
小高昆问道:“你经验丰富,怎么也没看出来就直接吃了。”
“……夜里太黑了,看不清,认错了也是常有的事。”
小高昆颔首:“如此,劳烦阁下了。”
那些果子被随意丢弃在路边,两人回了山洞,小高昆没打算插手伙食,便坐在一边入定。
小韩岁除了本命剑,没有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此时当着小高昆的面,也不好徒手杀狍,又看着小高昆已经入定,不好打搅,便直接捞过他搁在地上的那柄花里胡哨的佩剑,随手一拔,利剑出鞘,铿锵一声,断成两截。
?????发生了什么?
饶是高昆再心无杂念,也被这动静闹清醒了,他看着小韩岁手中的那一半断剑,又看了眼地上半截剑刃,眉间难得浮现一丝诧异:“你能拔出这柄剑。”
剑还有拔不出来的吗?
小韩岁看着那剑柄上嵌的五颜六色的硕大宝石,开始盘算起来自己赔不赔得起,颤声道:“……这剑,是我弄折的?”
他将剑举到面前细看,这剑通体银白,却染着斑斑驳驳的陈涸血迹,乍一看仿佛是生了锈般,断口凹凸不平,显然是蛮力所致。
小韩岁越看越觉得这剑眼熟,他两指抚上剑身,沿着剑脊向下一抹,挨在剑柄处,用隶书刻着两个字——“分辉”
这就是他的本命剑。
小韩岁面色忽沉,去了轻浮之气,显出几分凝重,引的小高昆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