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
越哭越像猪2020-09-23 23:233,122

  长安三月,晨有雾气。

  魏寒山下了朝,与同僚站在宫门边等马闲话,此时尚早,又逢春寒,街上无人,一时寂静的厉害,户部侍郎王栋是个面相含苦的中年男子,长期躬于案牍,相对病弱些,冻的直搓胳膊,眉间却难掩喜色:“承云兄,内子今晨刚生了个胖小子,稳婆说足有十斤重呢!我赶着上朝还没来得及看,既然你我都递了条子请休,不急的话,先来我府上看看,也好沾沾你的福气啊?”

  魏寒山是有福气,布衣出身,先入四门学,补升太学。二十​二殿试因笔利语锐,被皇帝称一句高才,任门下省给事中。后来因东宫乱政一事被牵连降职,竟也未失宠,先后任大理寺正,兵部书令史,兵部侍郎,年前上书《禄军令》,解决了军队编制冗列的问题,又迁兵部尚书,年才二十七,正三品,可谓是炙手可热的红人,无怪乎王栋想沾福气。

  魏寒山年纪轻轻,也算位高权重,却不卑不亢,待人温和。文武向来不和,他却和一众将士关系融洽,常去校场巡访,军费紧张时用自己的俸禄补贴亡人遗孀,人品官德没得说,相貌也是一等一,打马过街,满楼红袖招摇,听说昨日又换了更结实的门槛。

  “恭喜桁​兄喜得麟儿,不巧今日事急,明日再提酒来请罪。“魏寒山拱手道,他声音微哑,是早年落下的病,说话一直不能太大声。

  王栋官阶低两级,忙回礼:“哎,无妨无妨,要事为先。”

  魏寒山抿唇似是笑了一下,他唇薄,显的格外寡情,因而笑也冷淡,眉间积几分化不开的寒意。

  小黄门牵来马匹,两人正道别,朱雀街上突兀响起蹄声​,悠然如雨,起先是层薄薄青雾从顶头行来,由远及近,瘦的厉害,衬着灰朦天色,倒像传说中游荡的青鬼。

  ​王栋听着蹄声渐近,寒毛都竖起来了,忍不住往魏寒山身后退一步。

  魏寒山却反常的盯着那道熟悉的影子,似有所感,他掌心盗汗,不自觉扯紧缰绳,箍的马驹不满鸣声,惊散魍魉。两人这才看清来者,原是一青服男子骑匹驴子走来。

  他轻喊一声,那毛驴原地踱了几步乖顺的停下,男子翻身下来,朝两人行礼,青色官服下摆尽是泥点,风尘仆仆:“下官江月明,拜见两位大人,今日可是休沐日?”

  言罢抬首,难掩颜色,他眉眼纤细精致,此刻同他的驴子一般温顺的低垂着眼帘,十分恭敬。

  “…江,江氏?江二公子??”王栋手都在抖,吓了一跳。

  凡在长安任职五年及上的官员,无人不知江氏。

  江氏祖是先皇义兄,武将之身,两朝老臣,江家出过皇妃,可惜膝下无所出。江氏祖死时交还军权,禁令族人从军,江月明之父就是吏部侍郎,大哥是十六年间的状元,任散骑常侍,江月明则习于太学,和魏寒山同窗,才名久盛,入东宫崇文馆。东宫乱政时江氏男子皆斩首,圣上惜才,恕江月明兄弟不死,与族中妇孺流放江南,山恶水患之地,寻常人都受不了那边的湿气,病骨缠身,王栋慕名江月明许久,以为江氏早在奔劳中磋磨而亡,还叹惋了好几日。

  现下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王栋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

  魏寒山皱着眉,他不知在想什么,两目似火烧,亮的可怖,也没开口。

  半晌无人应,江月明觑了两眼,才认出魏寒山似的愣了一下,两人对上视线,却是魏寒山先侧目避开。

  王栋看见江月明牵着嘴角苦笑,叹息一般低声唤魏寒山:“承云啊…”

  轻如呵雾,一拂即散。

  2阉人

  江月明常这样唤他,在窗前,门外,身后,耳边,从前。那是还没有被水雾染湿,被烈阳灼伤过的从前。

  ​魏寒山没有应,他专注的看着靴尖,像是在斟酌如何与故人问候。

  江月明敛了眉,像是在等他喊他,又像是等他回答。

  这时王栋回过神,他心里惦记着家中新生幼子,无暇关注这对同窗间沉寂的气氛,猛捶掌心,咋呼着翻身上马:“哎呀!耽误久了,江…江公子!今日不是休沐,我和魏尚书是请休!魏尚书,下官先行一步!”​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王栋瘦弱的身躯就绝尘而去。

  江月明朝他背影行了一礼,王栋一走,魏寒山眉头皱的越紧,他嘴唇动了动,似是踌躇,问道:“你…皇上现下应在御书房批红,你让黄门引你进去,皇上若不见,你报我的名字就是。”

  “…魏尚书。”江月明将这三个字咀嚼一遍,笑了一下,他看着魏寒山,明亮眼眸似一面镜子,照的魏寒山无处遁形,眼睁睁任自己被看穿。镜子却只是镜子,没有锋芒,江月明颔首道谢,仿佛刚刚都是他因愧疚生出的臆想。

  他只好借故先走,江月明回头​,在魏寒山刀鞘般笔直的脊背上看出一丝狼狈的意味来,他又笑了一下,上前与小黄门低声交谈。

  ​“这位公公,劳烦帮我通传,慈城县丞江月明求见陛下,这是文书。”

  那小黄门虽入宫晚,人却格外会抖机灵,见着他方才与魏寒山王栋说话,格外殷切些,立马笑声应好,​小跑着去了。

  江月明等了片刻,小黄门领着个绯袍公公​来引他,那公公颧骨极高,眉梢微吊,先斜着眼睛瞟他一眼,浮尘掸过袖角,像是沾着什么脏东西,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罪臣江氏?”

  “下官见过公公。”​江月明行礼,未见不悦。

  “咱家姓徐,​”徐公公常在御前侍奉,见过江月明的大哥,也知道东宫乱政的事。存心作践,看他识趣,不免生出高人一等的快意,嗓子掐的愈发尖细:“随咱家来吧,跟紧些,仔细丢了。”

  ​他在宫里横行惯了,小黄门在背后偷偷啐他,完了讨好的冲江月明笑笑。

  徐公公故意带着他绕了些路才到​御书房,江月明站在门前正要进去,徐公公忽然咳嗽两声,拦住他。

  “这是什么?”他捏着拂尘捅了捅江月明腰间别着的鼓囊布兜。​

  布兜被捅了几下,忽然蠕动起来,徐公公吓的面色发白,他最怕肉虫,对着这软嘟嘟拱动的布兜,一个劲羊癫疯似的抖,又不敢在御前失仪放声尖叫,憋的快撅过去了,那蠕动的东西才顶开布兜露出来——是只通体雪白的猫儿。

  江月明屈指挠挠猫儿下巴,解下布兜递到徐公公面前“这是下官养的雪奴,幸得公公指点,没在御前失仪。”

  那猫不怕人,凑过来嗅着他,徐公公的拂尘快甩出残影,颤声叫着让门口的小太监接过布兜,又走的远远的才算缓过脸色。

  阉人。

  江月明心里好笑,不等徐公公再说,撩袍跨进御书房。

  3天子

  甫进门,瑞脑香的清贵气味就扑鼻而来,还夹杂些脂粉味,江月明不抬头,径直走到案前撩衣跪拜。

   “罪臣江月明,叩见陛下。”

    绣着祥云飞龙的明黄金靴动了一下,踩到面前来,江月明就盯着它出神,过了许久,等到膝盖发麻,才听见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江氏…江二啊,你要见朕,是为了什么事?”

   “罪臣蒙帝君眷顾,流放江南,途经慈城,因懂一二书字,留于其县做文书先生,今年春, 数十秀才自东南来,联名状告奉化县令,强征男丁,私屯兵甲。此等重事,县令不敢有怠,快马送达句章刺史姚大人,谁知奉化竟敢带兵围困慈城,抓此十人杀于狱中,扬言便是刺史下令。不止奉化,浃口,象山,余姚都在铸甲屯兵,县令为保城内百姓,与叛贼周旋,更冒险接枉死秀才家中妇孺来保,久等姚刺史回信不至,才派罪臣乔装出城,临事给了罪臣县丞的身份,才得以进京面圣,言于陛下。”

    江月明有条不紊,逐字逐句读的清楚,他额头抵在指间,从头到尾伏首跪着,口称罪臣,低微至极。

    楚帝李隽让他抬头,江月明便抬头,露一张神色平和的脸,他同出京时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就是瘦了,眸光仍清亮,仿佛还是昨日恃才放旷的长安名士,江氏的败落和流放的苦难好似未磨去他身上的自矜傲气。

    李隽又叹一声,问道:“你自长安南下江南,好端端怎去了奉化,山高水远,吃苦了罢。”

  江月明做出惊讶的表情,微睁眼:“陛下不知?那军爷押着罪臣兄弟二人一路向西南去,奉化虽远,地域富庶,还算容易讨生计。只是路上难走,兄长用药供着也熬不住,才到奉化便去了。”

    这回换李隽讶然,不似作假:“江大去了?”

  江月明再拜:“兄长福薄,路上还与罪臣说,停当后要为陛下供长明灯,感念陛下恩情。”

    李隽意动,露几分惋惜:“倒是忠贞,该厚葬。”

    他像是没听过句章叛乱的事,兀自关心起江大的死来,感慨着说起当年:“当年你与你兄长,都是好儿郎,你兄长是朕的臂膀啊,他做督台御史的时候,替朕捉了多少国虫…朕还有当年你在太学写的赋。可惜啊,你兄长做朕的随侍,怎和太子搅在一起了。”

    江月明低下眼:“罪臣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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