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
越哭越像猪2020-09-26 16:543,021

  青衫公子显然是知道江月明身份,讥道:“我可不知还有这样的圣旨,江大人若是奉旨来查魏府,不如先出黄状,也免得说我怠慢钦差。”

  王吉上前一步:“那您又是哪位大人,官居几品。哪怕是九品芝麻官,也轮不到你一个管家来为难。”

  两人正争执不下,江月明拢袖立在一边,没搭腔的意思。

  魏寒山就在这时回来了,他一身木灰焦息,肩上还沾着些屑,脸色比早上江月明见他还要难看,泛着青。他披着大氅,慢慢走过来,眼睛看着江月明,唤了声“莲生。”

  青衫公子应他:“寒山,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魏寒山不回话,只问:“谁又让你到前院来了,还拦着门做什么,觉得我府上缺狗?”

  莲生当着江月明的面被他驳了面子,脸上青紫交替:“…我是你府上客卿,又不是妾室,缘何不能来前院。”

  “妾室?你倒是想。”魏寒山嘴角微扯,“白食乞的不够多么,让开。”

  因着旧疾,他声音不大,莲生却像被抽了两个耳光,僵在原地。忽而咬住唇,滚落两滴泪珠,我见犹怜的捧心啜泣。

  江月明“噗嗤”笑出了声,眼角微弯,目里盛着两颗星,像春湖泛皱,漾开层叠涟漪,一圈一圈撞在魏寒山心上。

  他笑的很矜持,只半抿着唇勾一勾嘴角,一瞬而逝:“承云,君子即之也温,你吓着他了。”

  魏寒山到他身边,手腕抬到一半又放下,向着莲生斥道:“滚。”

  莲生掩面而去,王吉亦不敢多言,匆匆将驴子牵进府中交于仆从就离开了。剩下江月明和魏寒山相顾无言。

  魏寒山似乎是想看他,似乎是又不想,眼神虚晃,江月明等着他开口,等了半晌,魏寒山说:“进去罢……陛下说了什么?你冷不冷?”

  江月明落后了他几步,矮身穿过魏寒山挡着枯枝的手臂,又走到他前面去,心想不愧是君臣,说话都一模一样。

  他身上还是带泥点的官服,走起路来衣摆荡的厉害,魏寒山追着他的步子,专注的叠着脚印,两人走了一段,江月明左手挂着右手,松松的甩两下,指尖微屈,勾着魏寒山抬头。他折过身,眼里带着几分促狭,说:“他像我。”

  从前在太学,他二人独处时,一人只说一字,另一人就能猜到,除非刻意刁难。江月明欺他木讷不爱说话,常拿些琐事吃着醋来玩,也是这般眼神,魏寒山记不起,江月明就整儿天的不理他,后来魏寒山学乖了,直接将人抱起来,找处没人的回廊,抵在镂花窗上吻的他气喘吁吁没力气再闹。

  魏寒山喉结动了动,他心里想着事,面上不显,难能有表情,说话也是沙哑缓慢的,像是坦荡:“他是瑞王塞给我的人,他把你的脸安在一个艳俗的娼身上,要拿来提醒我。”

  5。长安郎

  雾散了,只剩下冷。

  魏寒山呼一口气,冻的他心肺俱痛,他在这痛里寻到一丝快意,仿佛久病的人破开了自己的肚子,那些腐烂的肺腑肚肠都掉出去,终于吸进新鲜干净的空气。

  “提醒你什么?”江月明微微侧头,他仿佛最懵懂的孩子,带着笑侧耳倾听,将魏寒山话里刀光血影的五年一带而过。

  江月明生于四大家,真正钟鸣鼎食的贵子,指不沾春水,目不染埃尘。虽身无官职,却是长安城里最快活逍遥的少年郎,魏寒山还在四门学的时候,与同窗抱书行在路上,江月明蓝衫白马,在规矩最是严苛的学院里,一路纵情肆笑,呼朋唤友喧嚣而过,文巾被风吹落,扭头时飞散长发里露一双带笑的眼,他一面扬鞭催马,一面唤着先生慢些追,莫伤了腿脚。

  最后被罚在廊下一应排站,他还敢偷摸着逾过墙去,蹲在魏寒山窗边窥伺。

  四门学都是七品子孙,或庶人之俊异者,先生都是年逾古稀的大儒,坐席没有固定,都是各自占的,魏寒山正巧在窗边,他被一声鸟鸣引去目光,就看见垫着手趴在窗沿的江月明。

  四目相交,魏寒山喉间一紧,无端生出紧张,他代表四门学与太学学生口辩时都未这样紧张过。

  只因他书袋里还装着江月明的文巾。

  可能是对恣意狂放的慕羡,让他鬼使神差的捡起纵马少年遗落的文巾。他家中贫苦,升入四门学还能领一份微薄的俸禄补贴,每日战战兢兢,废寝忘食,就是怕被逐出去,断了家用。

  他与少年所隔并非只有一扇窗,家世横成一道天堑,让他连私藏一份弃物都羞愧。

  江月明却伸手,捻走了落在他肩上的一朵春花。他动作很快,就趁着先生转身的间隙,像无意擦肩而过的风,却实实在在触碰过。

  魏寒山还来不及红脸,就被先生叫起来,他年年文章第一,最有机会补升太学,竟会在课上出神,先生叫他答,他站着说不出话,就被罚了一节课。

  江月明也在外头蹲了一节课,放课后有人来喊他,他就懒洋洋的站起来,伸着麻痛的腿一瘸一拐的走了,远远的还在回着别人的取笑:“笑什么,公子我是害了别人罚站才陪着蹲呢……嘘,你这是小人常戚戚。”

  那时候江月明十六岁,魏寒山十八岁。

  魏寒山从旧事往故里回神,抿着唇,他习惯冷着一张脸,答不上话时也是只看着像不悦意的样子。

  江月明便自顾自说:“提醒你莫忘了老情人?王爷倒是菩萨心肠。”

  魏寒山立刻回他:“没有。”

  江月明看他半晌,忽然松了眉眼,低声叹着,耳语一般:“我知你惦念着我,承云啊,在瑞王那儿受苦了罢。”

  魏寒山眼眶发酸,微微咬牙:“…没有。”

  冰冷的手指贴上来,慢慢滑到耳廓,是江月明的手。

  可江月明也仅仅只用拇指轻轻抚了他的脸颊,他们都不再是当初的少年郎了,他话都在眼里,没出声魏寒山就已经舌根发涩,他在长安的月亮被打下,流落人间,岁月流转,人事颠倒,昔日打马的贵子,不过是官袍带泥的小小县丞,而他已是兵部之首,权贵之身了。

  “…冷了吧。”魏寒山脱了大氅,披在他身上,江月明实在消瘦的厉害,领口系到最紧,才不至于滑到地上,只有截露在外头的颈是热的,不合时宜勾着魏寒山的心。“去换件衣裳,这是你以前的屋子,书房还留着,去看看……你若是想见伯父伯母,我也带你去。”

  江月明骤然抬头,握住了他的手:“我族人,还寻得到尸骨?”

  江氏满门抄斩,远亲都被押解至京,无头尸体在乱葬岗累成一座尸山,江月明在牢狱里受苦,魏寒山在王府奔走,到江氏兄弟被发配,魏寒山才从烂掉的尸体里找到江父江母。他瞒着所有人把尸体焚烧,骨灰装进瓷瓶里,供在城外破落小庙,每年这时候,他就在庙里长跪至第二日天明再去上朝。

  魏寒山被他握的一抖:“嗯。”

  江月明当即衣服也不愿换了,要让他带路,才到门口,瑞王府的黑衣客卿就在门前请他,说是瑞王得了新玩意儿,邀魏大人同赏。

  魏寒山就要拒绝,被江月明劝住,叫他去,言道自己想单独去见父母。

  魏寒山便不大情愿的上了轿子,点了三个家仆送江月明。

  那庙颇远,周遭荒芜的厉害,看得出来是费心挑过的地方。庙不过三丈宽,屋内窄黑,家仆点亮烛台退出去,江月明对着满案灵牌,屈膝直接跪在泥地上,额头磕出闷声,他紧紧闭着眼,还未开口,就哽咽的不能言语,手指抽痉着扣进土里,深呼几次才沙哑道:“不孝子江月明,拜见父亲,母亲,祖父叔伯。”

  他耳边还回荡着所有人的呼声,所有人都在叫他走,大哥拽着他往外推,江月明扒在门上,听见有人在挥刀,棍棒打在人身上的闷声,狗吠和女人的哭声。

  怎么可能没变,怎么可能忘却,若是一个人在失去至亲,折断脊骨后还能是若无其事,只能是疯了,把那痛捏成骨,裹在皮肉里,才能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冷风呼啸着灌进窗,掀动烛火颤栗,明灭里有阴魂盘旋在光影里,一面抚慰着痛哭的小辈,一面在他耳边歇斯底里的控诉。

  你知道江家为什么死!

  你知道东宫为什么死!

  你要替我们继续活着,替我们在这人世间游荡。

  江月明感到窒息,他紧攥着衣领里的小瓷瓶,握拳胡乱捶打着地面,他身在地狱冷寒,魂在人间炙烤,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他用手掘开桌下的土地,挖的指甲崩裂,十指流血。

  他把瓷瓶埋在那里,和心一起。

  江月明在大氅上蹭干净手,泪痕斑斑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他又是那个眼神澄澈的旧人。

  江月明额头抵着桌沿,说:“大哥,你随父亲母亲去吧,人间的事,交与我罢。”

继续阅读:一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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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谁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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