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
越哭越像猪2020-09-27 18:513,143

  魏寒山便不大情愿的上了轿子,点了三个家仆送江月明。

  那庙颇远,周遭荒芜的厉害,看得出来是费心挑过的地方。庙不过三丈宽,屋内窄黑,家仆点亮烛台退出去,江月明对着满案灵牌,屈膝直接跪在泥地上,额头磕出闷声,他紧紧闭着眼,还未开口,就哽咽的不能言语,手指抽痉着扣进土里,深呼几次才沙哑道:“不孝子江月明,拜见父亲,母亲,祖父叔伯。”

  他耳边还回荡着所有人的呼声,所有人都在叫他走,大哥拽着他往外推,江月明扒在门上,听见有人在挥刀,棍棒打在人身上的闷声,狗吠和女人的哭声。

  怎么可能没变,怎么可能忘却,若是一个人在失去至亲,折断脊骨后还能是若无其事,只能是疯了,把那痛捏成骨,裹在皮肉里,才能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冷风呼啸着灌进窗,掀动烛火颤栗,明灭里有阴魂盘旋在光影里,一面抚慰着痛哭的小辈,一面在他耳边歇斯底里的控诉。

  你知道江家为什么死!

  你知道东宫为什么死!

  你要替我们继续活着,替我们在这人世间游荡。

  江月明感到窒息,他紧攥着衣领里的小瓷瓶,握拳胡乱捶打着地面,他身在地狱冷寒,魂在人间炙烤,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他用手掘开桌下的土地,挖的指甲崩裂,十指流血。

  他把瓷瓶埋在那里,和心一起。

  江月明在大氅上蹭干净手,泪痕斑斑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他又是那个眼神澄澈的旧人。

  江月明额头抵着桌沿,说:“大哥,你随父亲母亲去吧,人间的事,交与我罢。”

  6。鬼

  ​魏寒山才去瑞王府,江月明回京的消息就插了翅膀飞遍长安。

  不赫罪名,不宿官驿,​凭着八品县丞的文书独自从奉化一路徒步到长安,进了皇宫,又进了尚书府。

  政客都知江月明这次回来,是要​兴风作浪,恨不得生出两双眼睛,从他这一路行径里扒出化妖的证据。

  ​魏寒山同瑞王在水榭里下了一局棋。

  瑞王姓叶,是异姓世袭,他父王去的早,也未娶亲,府里内务都是老王妃操持。

  他二人在这头对弈,王妃在那头带着侍女赏景喂鱼,三月初,才下过雾,瑞王院里摆着连排的贴梗海棠,红艳娇俏,花中行走的王妃腰系彩蝶裙,红帛掩不住白嫩的胸脯,眉间点着鲜艳花钿,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妇人独有的风韵。

  海棠自然是宫里赏的,瑞王指尖夹着水晶棋子,借光看着一隙裂纹,轻啧一声,抛进池里,溅开圈圈涟漪。

  “宫里说,他检举句章刺史指使象山,浃口,余姚县令屯兵铸甲。”

  魏寒山默然提袖,先下一子。

  叶瑞应觑了他一眼,忽然倾身,说:“江月明回来了,你府里还有莲生,魏大人,艳福不浅啊。”

  魏寒山慢慢抬眼,像是没看见他的戏谑揶揄,捡走了他三颗白子:“王爷说笑了。”

  叶瑞应毫不在意,他只关心一件事:“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这次回来,恐怕不会走了。”

  “句章的事要是真的,宫中不会这么安静。”魏寒山坐直,说“句章的事也不一定是假的,其中定然有鬼,这鬼到底是谁,还说不准。”

  叶瑞应说:“李嫣要你跟他走一道,这是御史台的差,竟要你一个侍郎管,真有意思。”

  满盘黑子首尾相衔,呈围困之势,魏寒山赢的轻松,一边拾子,一边答道:“陛下子嗣单薄,身边只有个明秀公主,宠的厉害,她要参政,哪怕是指鹿为马,陛下想也不会说什么。”

  叶瑞应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微妙的厌恶:“嘿,身子不好呗。”

  魏寒山说:“王爷慎言。”

  他便不再多说,只笑。

  魏寒山在瑞王府用了晚饭才走,上轿时身边侍应的换了个侧脸带疤的汉子,骑马傍行在侧,隔着帘子同魏寒山说话。“公子在庙里哭了一场就回来了,没什么异样,看上去不像是知道江氏族葬在这里。”​

  “不知道么,”​魏寒山单手支着下巴“我以为他这次回来,好歹有个接头的人,陛下这般不重视,一是句章的事陛下知道,二是不想留他在京城。江月明若不拿出点手段,恐怕是白回来一场。”

  刀疤汉子没接话,过了会儿才又说:“要拘着点莲生吗?”

  ​“不用,瑞王是个刚愎自用眼高手低的人,他拿莲生来为难我,就是为了不让我忘记是谁保下江月明。这手段太拙劣,我却不得不陪他演。他用莲生绊着江月明,我越护着他,瑞王就越觉得我容易拿捏。”

  轿帘是轻薄的绸,晃动间漏出魏寒山​的侧脸,棱角分明,利的如刀锋凉薄。

  刀疤汉子掩好帘,应声说是。魏寒山抚着袖中海棠,耳语似喃喃,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委屈他了,出将入相的人,还要做深宅妇人的计算。”

  江月明洗漱过,在案前誉诗,正抄到“道是无晴却有晴”,面前灯光一暗,魏寒山进屋来,门风扇的烛火摇晃。

  江月明停了笔,微微仰着头,光线顺着他的发流进衣领,没入宽松暗处,魏寒山看着他,不做声, 抬起手,把一枝海棠压在纸边。

  “嗯?”江月明拾过来,小指无意相碰,魏寒山蜷起指节,仍不吭声。

  江月明转动着花梗,“贴梗海棠,瑞王赏你的?”

  夜间人胆壮,魏寒山觉得饮进腹里的酒水沸起来,他手掌贴着桌沿滑近,不动声色的靠过来:“折了一枝,借花献佛。”

  ​江月明被他拢在阴影下,裹藏在某种隐秘的欲望中,他好似无所觉,又好似刻意促成,低头嗅着娇嫩花蕊,唇挨着花瓣,分不清谁更艳,他说:“我很喜欢。”

  魏寒山在江月明面前,永远是窗前少年,莽撞,又羞怯,没了计谋,只剩冲动。被他一句话轻易乱了心神,不由追问:“喜欢,喜欢什么。”

  江月明抬头,他的表情像没听清,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魏寒山知道他是故意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纱布蹭过掌心,粗糙触觉惊的他倏然站直。

  魏寒山捏着他的指,抬高了些:​“手?”

  江月明坦然:“嗯…怎么了?”​

  他二人对峙​片刻,魏寒山率先败退,移开了视线:“…莫再弄伤自己了。”

  婢女跪在门边说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江月明极快的抽回手,礼貌的朝魏寒山颔首示意,随婢女去自己的房间。

  魏寒山捻着指腹,像是还把那截白玉握在手中细细抚弄,视线扫过纸上的诗句,捡起那张,伸在烛台上逐字烧个干净。

  ​江月明跟在婢女后面,魏寒山的衣服究竟是大了,他一手挽着衣摆,一手拿着贴梗海棠,月色里眉眼也冷,面无表情用齿列撕下花瓣,嚼开满嘴干涉,再慢慢咽下去,湿腻刮着咽喉滚进腹中,他唇边染红,像啖血的鬼,吃尽血肉,才扔了枝梗。

  他回头看了眼,魏寒山的身影映在窗前,江月明扯了下嘴角,继而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回廊拐角。​

  调虎

  第二日魏寒山上朝,前脚出门,后脚江月明也起了,他穿一身蓝衫​,不叫人跟着,抱着猫儿去了朱雀街的茶楼,坐下来用早饭。

  ​他吃一碗阳春面,猫儿卧在他对面吃碟熟鸡肉。早时人最多,一桌能坐五六个,很快就有人过来拼桌,面碗磕碰在一起,热腾腾冒着白雾,吃完了,揉两把猫儿也就走了。

  刀疤汉子不远不近的跟着,提防有人对江月明不轨,亦是监视。​

  旧爱重逢,欣喜之余,魏寒山对江月明的目的疑心并不如瑞王少。江家侍太子,他魏寒山却投名在瑞王府下,从因与江氏亲厚连降官职,经营多年才坐到尚书之位,魏寒山过的不可谓不苦,他不能忍受再一次从云端上跌下来,权力的滋味没人会觉得痛苦,即便是当初他为了江月明被瑞王踩着头颅,那也只是当初了。

  魏寒山自己都觉得无情的可怕,可他不在乎,朝上走神时都在想江月明,在想他做什么,想他的笑有什么含义,想他的一举一动,兴许很多人都在想江月明,但只有魏寒山想的最多,想的最乱。

  他想江月明十八岁,他们才在一起的时候。太学里最听话拘谨的学生,晚间自修藏手在桌下,笨拙而认真的调琢一支木簪。

  想江月明二十岁,江氏收监,他从寒门的中立派跳出来,连拜三帖入瑞王府,甘愿做只走狗,求瑞王救他一命。

  甚至,瑞王口述,魏寒山当着他的面亲自写下状诉,盖因他对江府熟,做起假来更真。

  魏寒山分不清是在救他,还是在杀他,狼毫划在纸上,一笔一划都是剜心割骨,疼的鲜血淋漓。

  如若是现在的他,有很多办法让江月明活,可惜他二人当初涉世未深,单纯不知机变,而今他唯一庆幸的,江月明在他府上,一来能保他平安,二来是能占先机,无论江月明做什么,他能及时策应。

  魏寒山不由贪婪的想,江月明能为了他,留在魏府,关上府门,他们还能借着陈年旧梦,再做一对情人。

  那些食客在楼下买账,​刀疤汉子倚在一二楼连接的檐上,他耳目极好,听见他们低声谈论着江月明的姿色,言辞猥琐,要在候在门口堵他。

继续阅读:一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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