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青言挨训之后不再敢给他送茉莉花茶之后,太一长老终于意识到自己那天的口不择言,但指望他一介大师向一个小小的弟子弯腰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几日他故意忽视青言,指望着青言受不了了主动过来认错,这样他就能顺坡下驴,为自己嘴巴犯的错找一个合理的借口,顺便解开青言这孩子的心结。
可他踌躇犹豫了几天之后,青言不仅没来道歉,甚至开始躲着他走,连给新入门的小弟子抄上课手札的活儿都交给了其他弟子,课上几乎是见不着青言的身影,即便他来了,也坐在离门最近离他最远的地方,一放课便跑没了影。
太一长老心里不太是滋味,连带着脾气也暴躁起来,不少弟子都挨了他的骂,今日更是因为新入门的弟子不慎凿碎了一颗灵石而大发雷霆。
满座弟子都战战兢兢,大家都知道太一长老素来嘴巴很毒,但不知道他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连着好几日都这般张牙舞爪的,所有弟子都提心吊胆,指望着大师兄来安抚一下这个炮仗。
太一长老罚他们自习之后,决计去看看青言在做什么。
他问了在静室轮班看守的弟子,得知青言在铸练场,太一长老特地整了整衣冠,问那弟子:“本尊瞧起来,不像是在生气吧?”
您那眉毛都要朝着天竖起来了,还像是没在生气?
弟子敢想,不太敢说,只模糊道:“师尊今日玉树临风天仙下凡美不胜收。”
太一长老斥道:“阿谀奉承!”
说罢便脚下生风赶到铸练场。
铸练场在山脚,是整个太一殿最大的地方,坐落着大大小小属性功效都不同的铸炼台,其他弟子都去静室罚坐,几个早就学成的弟子也都各自有了自己的炼器场,只有青言还不会,所以还需得和其他弟子们共用一个炼器场,他也没在铸练场中,只坐在边上一个休息用的木凳上,托着下巴出神。
太一长老咳嗽了一身,慢慢走出来,沉声问道:“既不来静室抄誉手札,又不铸练法宝,你近日可都在偷懒?”
青言一见太一长老便如兔子般胆怯起来,他已经好几日都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的场景从太一长老斥责他懒惰,到太一长老将他逐出师门,再到他因此生了心魔,最终死于心魔之手,每每想起便是不寒而栗。
一场梦反复做久了,便容易分不清虚实,青言努力想从现实之中找出与梦境的不同,但太一长老果真如梦里一般,对他的态度愈发冷淡,甚至青言每每坐在远处,都觉得太一长老视线落在他身上时,总是变的格外冷漠。
他几乎是弹跳一般站了起来,低声道:“弟子惭愧,只是这几日身体着实不适,还请师尊见谅。”
太一长老宽慰道:“身体不适便早些说,太一殿也不至于少了大弟子的用度。”
这话落在青言耳朵里,就是指责他身为大弟子,什么都占着最好,却什么都做不好。
青言瞳孔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他忽然跪了下去,膝盖磕出了血也浑然不觉,只听他道:“弟子愧对师尊,天资愚钝,为人怠慢,不可胜任太一殿大弟子之位,请师尊另择他人吧。”
太一长老被他一下子给跪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又直接被他这句话气炸了,原本是打算主动放下a身段来承认错误的,现下全给忘干净了,他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自己分内之事做不好,便要推辞给旁人来做吗?不求上进!”
青言咬牙,他知道他不该这么说,也知道太一长老最厌恶不求上进的人,可他宁愿不做这个大弟子,也不愿意受师尊鄙夷,被逐出师门最后含恨而终,他道:“求师尊另择他人!”
太一长老狠狠振袖,灵力自他手中爆开,直接劈碎了旁边的铸炼台,石屑漫天飞舞,只听见太一长老的声音:“你若是觉得自己胜任不了太一殿大师兄之位,不如也另择旁人,干脆去别的长老门下修行吧!”
这话不啻于惊雷,炸的青言整个脑子嗡嗡作响,此时他的梦境已经全然与眼前之物重合,他眼眶剧痛,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愣愣的说不出话。
太一长老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可此时他也不愿再为了青言拉下面子,只好甩袖离开,给彼此一点冷静的时间。
青言跪在原处,看着太一长老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他缓缓低下头,额头抵在地上,被碎石磕出了口子,太一长老的斥责之声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他瞳孔如同染血一般慢慢充红,一个猩红的身影在他眼中缓缓聚出形状,正是太一长老的模样,只是脸部模糊不清,唯独一张长满獠牙的嘴,直咧到耳根,正发出桀桀的可怖笑声。
他一张口,就是太一长老的声音,各种各样在梦中出现过的斥责从他口中源源不断的说出,反复轰炸着青言的耳朵。
这是他方才才凝聚出来的心魔。
青言看着面前的心魔,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恰巧被赶过来的小韩岁看到,吓的赶紧一个飞身冲了上来,青言好像没看见他一般,双眼发直,抬起手好像是打算继续扇自己耳光,被小韩岁捏住了手腕:“青言?!你在做什么?!”
青言被他吼的惊醒,转头看着他,瞳孔中的猩红恰被看了个正着。
小韩岁看着他双目之中的血色,震惊道:“你生了心魔?!”
“……我没有!”青言下意识的反驳,毫无章法的挥舞着手臂想要推开他,小韩岁恶狠狠箍着他的手腕,抬手帮青言完成了之前的 动作。
“啪!”
极响极亮的一个耳光,剑修与法修之间的体能差距,足以青言被小韩岁打的脑子发昏,吐出一口血来。
他眼中血色也因此慢慢消散,眼前的心魔逐渐消失,青言清醒了过来,羞愧道:“……师兄,是我无能,抱歉,险些伤了你。”
小韩岁看他清醒了过来,松了口气,看着青言红肿起来的脸颊,心底生了一丝惭愧,轻声问道:“你怎么了,脸上痛不痛?”
听他这么一提醒,青言才后知后觉的觉得脸上开始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整个腮帮子都被打肿了,馒|头似的挤着口腔,话都说不清楚了。
“……抱歉啊,我带你回我屋中消消肿。”小韩岁看着张口说不出话的青言,愧疚的无以复加,决计将人带回自己屋中。
过了一刻钟,青言脸颊贴着药膏,坐在小韩岁房间中,捧着一杯热茶冷静,他的脸终于恢复了正常,也能开口说话了:“麻烦韩岁师兄费心了。”
“也是我给你打成这样的,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要难受死了。”小韩岁始终不敢面对青言还通红的脸蛋,转身往香炉里填之前韩修文带的静心的香。
他也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发心魔,从前青山给他讲过,说许多大能都因为一念之差生了心魔,心魔一旦生出,就难以拔除,非心性坚毅之人无法摆脱,所以一般修士有了心魔,就等于说断送了修仙之路,但也不乏摆脱了心魔的例子,因为小韩岁自己并未经历过,所以并不觉得心魔是多么恐怖的事,他坐下来,看着青言捧着茶杯的手还在颤抖,热茶都快被他泼出来了,小韩岁叹了口气,抬手从青言箍的指节发白的手里抽出了茶杯:“你这样会烫伤自己的。”
“师兄……我生了心魔,”青言这时才算勉强恢复了言语的能力,他非常的惧怕,怕的浑身都在抖,却比往常还要冷静,他道:“我生了心魔,我已经不能在黎山派里待着了。”
“为什么这么说,掌门从未说过生了心魔的弟子就要被逐出门派,”小韩岁蹙眉,握着他失去了温度的手指宽慰道:“况且心魔并非不可摆脱,你心性是最好的,太一长老都曾在我师尊面前夸赞过你,你要相信你自己。”
青言听他这么说,原本紧张的脸上忽然放松了一瞬间:“师尊这么说过了吗?”
“不,不可能,”青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紧张起来,甚至比方才抖的更厉害了,“不可能,师尊才,才说过我,说我如果不能胜任太一殿大师兄的职位,不如就去别的长老门下求学,他都已经这样说了,如果知道我生了心魔,必定不会再让我待在太一殿里。”
小韩岁觉得他这么反常,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试探道:“……太一长老虽然人严厉了,也不至于如此吧。你是遇见了什么事吗?”
“上一任大师兄,太一殿的大师兄,韩岁师兄知道吗?”青言哽咽了一下,勉强说出完整的句子:“百岁结丹,五百岁就铸练出珍品法宝,完成时甚至要比师尊还要年轻,就是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因为被师尊赶出师门,生了心魔,就那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