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锦尧家住在山北老城区一个叫柳枝巷的地方,这里以前是供销社大院儿,所有供销社员工、家属、包括孩子都住在一起,一家一个单独的三间小院,邻里间既独立又亲密,关系处的相当好。钟锦尧的爸妈都是当年供销社的正式职工,妈妈是售货员,爸爸是会计,又只有他一个孩子,家庭条件一直算中上。
而程子经程子纬家里,有两个吃死老子的半大小子,却只有他妈妈一个人在供销社有编制,程家爸爸是那种典型的眼高手低,自己没本事还挖苦供销社就是臭卖货的,整天不干实事,就想着能在哪里踩了狗屎发笔横财。
事实上这摊狗屎还真叫他踩到了,九几年程爸爸跟着几个混混去了趟南方,不知道怎么发了财,回来就立马不一样了,穿西装打领带,梳个头发能用半掉瓶摩丝,按当时的时兴说法:苍蝇上去能劈叉蚊子上去能打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这边混得风生水起,正好赶上那几年供销社改革,员工工资都发不出来,程爸爸便趁着这机会叫程妈妈辞了职,还盘了个铺子专卖南方皮具。
大概是程家真要转运,卖皮具的小商店一跃做成了大商超,后来凭借这第一桶金赶上了煤炭行业的顺风车,做成了商贸公司,程家也就跟着富裕起来。
有钱了就得买房置地,程家搬离了这个小巷子,住上了独栋安静的大别墅。柳枝巷这块地盘论归属还属于供销社,国有土地不能买卖,以前的房子只能推倒重盖。
钟锦尧现在住着的,就是他爸妈的拆迁安置房,因为离自己单位近,房子又小,图方便自己住着,爸妈被他安置在了环境更好房子更大的新城区,平时不用天天听唠叨,只是有空回去看看倒也乐得自在。
老房子的不好处就是管理混乱外加没有电梯,肖肃南好容易找到地方,下车就淹没在长得一模一样完全分不清哪栋是哪栋的迷茫里,唯一能辨认不同的地方,就是阳台上挂着的不同颜色的衣服被子。
当然好处也有,热心的七大姑八大姨着实不少,肖肃南才把醉成一摊的程二少从车里扒拉出来,一边乘凉的老太太立刻就认出来,扯着嗓子喊:“呦,这不是芬芳家的老二嘛,这是怎么啦?大白天喝成这样?”
肖肃南正迷茫着,听她认识程二,如逢救星,忙问:“大妈,您认得他是吧?那您知道钟锦尧钟警官家是哪一家吗?”
“大尧子家?”老太太依旧热心,颤巍巍举着拐棍给他指路“看见前头那楼了吗?门口停摩托车那个,上四楼,左手那家就是……不过大尧子可出息,人家是警察,忙得很,白天很少在家的。”
肖肃南表示他有钥匙,点头谢了拽着程二就走。
“钥匙呢?”肖肃南很怀疑程二这位仁兄是装的,一路醉得眼都睁不开,哪知道肖肃南才费劲把他扛到钟锦尧家门口,人家瞬间就清明起来,掏出一串花里胡哨的钥匙冲他显摆“钥匙在这……我哥家的钥匙,不,我家的钥匙……”
肖肃南简直无语,劈手夺过来开了门,十分嫌弃将他丢在沙发上“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他妈就是故意的,亏我还怕你喝醉了迷路,以后啊,你就是醉死,老子也不管你了。”
程子纬却毫不在意,像是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笑得十分得意“小气啊老肖……大不了你喝醉了我也送你回家呗,生什么气啊?”
肖肃南喘匀了气,实在懒得理他,才一抬头,目光便被钟锦尧家沙发后的照片墙给吸引去了。
一面墙,大大小小都是照片,围成一个圆圈的样子。中间最大的一张是钟锦尧穿警服执勤的照片,大概是刚参加工作时候的钟锦尧,脸庞稍显稚嫩,眼神却异常坚毅,虽然不及现在的钟锦尧那样神色淡然,但是警服一衬,很是有一股英明神武的劲头,旁边几张都是钟锦尧屡次立功受奖的留影,几乎每年都有,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也怪不得程二崇拜他崇拜成这样。
往外第三圈才是程子纬和钟锦尧的合照,从小时候到现在都有,无一例外都是程二紧紧黏着钟锦尧的模样。最外头角落里有张很不起眼的旧照片,除了程子纬和钟锦尧还有另一个男孩子,长相和程子纬有四五分相似,和钟锦尧搭着肩膀笑得十分灿烂,反而程二被冷落在一旁,气得嘟着嘴不肯好好照。
肖肃南知道这位就是程子纬的大哥,那位十分神秘的经纬集团年轻总裁——程子经。不过他的照片只有这一张,剩下都是钟锦尧各种角度的帅照。钟锦尧再自恋也不能自恋成这样,肯定是程子纬的杰作,肖肃南才要吐槽一番他一如既往糟糕的审美,照片墙下沙发旁边小茶几上一副精致的相框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个白色有些分量的相框,手感很棒,摸上去像是象牙,相片里是个容颜精致打扮时髦的女人,穿着八十年代时兴的喇叭裤,上衣是皮夹克,头发也是当时十分流行的“一片云”,就现在的眼光来看,依旧非常时髦。
“这是我妈……”程子纬见他盯着那张照片看,禁不住开口,语气里尽是得意炫耀“……漂亮吧?”
照片里的人,年纪不过三十岁,五官灵动娇俏,笑容甜美,哪怕是几十年前的像素,也能看出的确很漂亮。肖肃南才要点头,就见程子纬神色倏然暗淡下来,失落道“可惜命不好,死得太早了。一个女人家,年轻时没日没夜工作养家,等丈夫发达了,却发现早就造了一身病,时日无多。男人呢?除了假惺惺的难过几天,又为她做过什么?用她的名字命名公司吗?一个臭倒腾皮具的,用我妈的名字,有他妈什么意义!?”
皮具?用他妈妈的名字命名?
肖肃南心头一跳,忽就想起刚才碰见的那老太太,说的不就是“芬芳家的老二”?
难道程子纬说的就是芬芳皮具?而他们老程家就是芬芳皮具真正的幕后老板?那么林成龙背后的真正主使,竟然是经纬集团吗?
压下心头惊讶,肖肃南故作平静套他的话:“能用来命名公司,那你妈妈的名字应该很好听吧?”
程子纬丝毫不查,得意点点头:“那当然,我姥爷是教书的,起的名字能差吗?穷冬百草死 幽桂自芬芳,她是冬天生的,我姥爷就依着这句诗,给她起了芬芳这个名字。”
肖肃南生怕是自己想多了,这世界上重名重姓的也不少,依旧抱着些侥幸问:“确实好听又有寓意,怎么现在不用了呢?”
程子纬眼里像是蒙了一层泪,怆然一笑:“凭什么给他们用?顶着我妈的名字整日里往公司带狐狸精?老的小的都是,我嫌他们脏了我妈的名字!不过,大概老程觉得亏欠我妈吧,我坚决反对他也就作罢了,改成了现在的经纬集团。芬芳皮具这个名字,就只有当时合作过的皮革厂知道。”
果然是,肖肃南不知道是该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了林成龙的后台,还是该难过造成多年来无数人失踪死亡的幕后黑手居然是表面一派正义凛然号称慈善企业的经纬集团!
想起那些女孩儿,想起自己姐姐,多少年前就在这个地方,怀揣着挣钱养家的朴素梦想,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而把门的居然就是眼前这个几次三番维护自己,全然把他当兄弟的程家二少,他的父亲,他的哥哥,甚至他自己……
突然就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程子纬呆下去,肖肃南真怕自己多呆一刻就会忍不住问起当年的事。
但看程子纬神情,很可能不知道这些事,肖肃南也犯不上打草惊蛇,推说有事,就要告辞离开。
“老肖?”程子纬像是想起什么,忙喊住他“你等等,昨天我哥说要请你问话的,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肖肃南还陷在不可置信义愤填膺甚至怀疑命运玩笑的复杂情绪里,茫然摇摇头“我没有接到过钟警官的电话。”
“好说……”程子纬已经摸了自己手机出来,轻车熟路拨通了钟锦尧的电话“哥,是我……”
那边钟锦尧像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人声嘈杂难辨,但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不对,恶狠狠问他:“狗子,你出息了,大白天你给老子喝成这样,要不要晚上给你长点记性?!”
这句话确实暧昧,程子纬脸上一热,偷偷看了眼肖肃南,发现他好像在想事情没听到,舒一口气告饶道“知道啦知道啦……那个,哥,老肖送我回来的,你昨天不是说有事问他,我跟他一起过来呗?顺便…看看你……”
带肖肃南过去是假,自己想去才是真吧。这么明显的目的,钟锦尧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滚!你安稳在家挺尸,敢再出去鬼混,打断你的狗腿!肖肃南在是吧?你把电话给他。”
不情不愿给出电话,程子纬窝沙发上自己生气去了,肖肃南答应道:“了解情况?好啊,我这就过去……没关系,您忙嘛,院里的老太太都知道 ,可以理解,我自己过去……好,一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