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锦尧的忙并不是推脱之词，短短两天，他就按着之前开会的思路梳理了一遍线索，从排查医院监控开始，重新着手调查这个案子。
按肖肃南的说法，他是为了找他失踪的姐姐故意扮作精神不正常的求职者摸进三岭煤矿，无意中发现了林成龙的阴谋，才被一路追杀受伤晕倒在路边的。这一点火车站附近的监控和他寄存钥匙的那家肯德基的监控视频都可以证明。
他受伤送医之后，先是三岭煤矿恶人先告状诬告肖肃南偷走他们装有三百万现金的保险箱，接着肖肃南就在医院被不明身份的人劫走，又莫名其妙出现在医院废弃的储物间。整个过程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忌惮肖肃南，怕他清醒之后说出什么，伺机杀人灭口。
尤其这其中有个关键人物——第一个发现肖肃南的清洁工，至今还没有找到。
医院监控里并没有拍到这个清洁工，排查医院现有的在职清洁工也都表示案发时自己并没有去过那间储物间。事实证明他们没有说谎，那个点儿是一天一次的垃圾车前来收垃圾的时间，他们各自都要负责把自己区域的垃圾整理成大袋子，再运到垃圾车所在的医院后门投进去，没时间路过那里。
挨个查看监控，钟锦尧找到了这些人不在场的证明，排除了他们的嫌疑，但同时又有重大发现：在医院后门处一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落的监控视频里找到那个多出来的冒牌清洁工一闪而过的身影，看身形和推肖肃南离开病房那个穿白大褂的人一模一样。
本来案情呼之欲出，只要找到这个神秘清洁工，问出他的幕后主使，再找到那个丢失的保险箱，这案子就算破了。
可一桩简单刑事案，拖到现在说不清楚，就是案子在关键证据清洁工和物证保险箱双双都还没找到的情况下就被刑警队长周斌擅自作主定成了盗窃。而就在钟锦尧打算死磕到底的时候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实际负责人周斌被人举报常年收受贿赂，为犯罪分子提供保护伞。
并且这举报材料好巧不巧就递到省厅派下来的督察组那里，不光有周斌实施犯罪的文字证据，还有个活生生的人证，周斌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迅速查证，连带着山北市公安局一半儿多的人都被隔离审查。
这可真是，官仓老鼠大如斗，贼喊捉贼啊。钟锦尧作为周斌直接下属，自然也在审查范围之内，但他脾气虽不好，为人却正直敬业，周斌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过了审查期就马不停蹄继续他先前没查完的案子的调查。
周斌的案子归省厅直属负责，周斌一案涉及到的几家大煤矿的负责人都被约谈，尤其三岭煤矿，是和周斌来往最密切，获利也最多的一家。举报材料里有写：矿主林成龙，常年以低出正常值几十倍的价格雇佣一些丧失自主思维能力的人做工人，强迫他们高强度劳动；伪造工人花名册，逃避保险和税收；豢养打手，控制这些人的人身自由，甚至滥用私刑，打死打伤工人伪造成矿难假象，骗取抚恤金。
林成龙当然拒不承认，只一口咬定是有人中伤陷害，他从来没有股雇用过精神不正常的人，也没有豢养过所谓打手。他不像周斌有确切的人证物证，警方也不能凭借一份举报材料就能定林成龙的罪，因为从三岭煤矿搜查过程来看，确实没有指证中的精神病患者矿工和他豢养的所谓打手，所有在职的矿工个个都有名册，丝毫查不出不正常来。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本案第二次巧合随一场车祸推到钟锦尧眼前：一辆装满精神病患者的货车与另一辆大货发生剐蹭，司机行为鬼鬼祟祟被交警队抓个正着。
简直像是上帝打开了金手指：案件哪里存疑，哪里就立马出现反转，就像是有人有意操控一样。
提审那个货车司机后，钟锦尧迅速锁定转移这些人的嫌疑人，是个职业拉皮条的，就窝藏在山北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建材市场里。据这人交代，他也只是拿钱办事，有人出大价钱叫他把这些人送到洋城，生死不论，到时候只按人数结钱。反正这些人的死活没人关心，看他们跟看一堆猪肉没什么区别，他为省钱才想到用货车运送这个办法。本来打算出了山北就改走省道，没有收费站，监控也少，谁知道还没出山北就出了车祸，也是倒霉催的。
钟锦尧连着审了一整天，有人大呼冤枉，有人自认倒霉，就是没有入为那些被当成货物一样 随手买卖丢弃的人说句话，好像他们天生就该被这样屈辱对待，谁叫他们精神不正常？
肖肃南过来的时候，钟锦尧才发过一通火，正气得不轻，叫了小李过来问话，他只在一边旁听。
“肖肃南？”小李也是一开始就参与这个案子的，对肖肃南这种奉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奇怪个人英雄主义的傻X没啥好印象，一边记录，一边提问：“你还真是多灾多难啊？才从三岭煤矿的案子里洗脱嫌疑，又被人上门追杀。看你上次的笔录，来山北才不过一个多月，有这么多仇家吗？”
肖肃南苦笑不已，耸肩回他一个我能怎么样我也很懵逼的无奈表情，开口问道：“两位警官今天叫我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安慰我这无妄受灾的小心灵吧？说实话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想要我的命，我好出门躲着他点儿。怎么样，上我家动刀那位交代了吗？”
钟锦尧蹙眉递给他一个你怎么话这么多的眼神，清清嗓子开口问：“你之前完全没见过他吗？摸进三岭的时候也没见过？”
肖肃南收起不正经，摇头回忆道：“没有，煤矿那种地方黑得厉害……哦，我是说视觉上，我眼睛受过点伤，黑暗的地方视力更加不好，之所以能看清林成龙是因为上工经过的路上有他的大幅照片，介绍他丰功伟绩用的，看多了记住了而已，其他人，真的没什么印象。但是我感觉这个人，不论从反应还是身手都有章有法，像是受过训练的。”
钟锦尧点了点头：“没错，是个退伍军人。”
“所以他是拿了钱要我的命？”肖肃南惊讶笑问“这年头还有赏金猎人呐？”
不理他的嬉皮笑脸，钟锦尧递过那段张长明的直播视频，蹙眉问道：“这个人呢？你见过吗？”
“见过啊，昨天热搜上挂了好久……”肖肃南只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回答“这人真的死了吗？要是他说的是真的，这样死，可有点便宜他了。”
钟锦尧算是看出来了，这段时间大概是水逆，遇上的都是这种一句话能气死人的油腔滑调的货，这算一个，苏遇算一个，自家那狗子也算一个。自动忽略他这些废话，钟锦尧继续道：“他是高台村的负责人，入室截杀你那个，是高台村的文书。你从三岭逃出来晕倒被救那个地方，就是高台村到山北市的必经之路。”
肖肃南惊讶了一瞬，随即像是相通了什么，摇头轻叹：“原来如此，我就说我哪有那么多仇家，原来是因为我把警察引到他那里去了啊……这些人也真是，要是知道我在夜里几乎半瞎，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会不会我就没有这无妄之灾了？”
钟锦尧十分不客气呛回去：“摸进三岭的时候你要是能想到这些，恐怕你连医院都不用进！”
“那不一样！”肖肃南也不认同他，反驳道“如果我运气不好死在三岭，我没什么好说的。可我好容易逃出来了，无知无觉被这帮孙子盯上，就有些冤枉了啊。不过他们反应这么大，难道他们，也跟林成龙也不清不楚的？”
钟锦尧简直想夸夸他这乌鸦嘴，点头问道：“你说你在三岭听到林成龙和一个人说起过鲜鱼、鲶鱼之类的词，也说过这个词是洋城四轮帮的专用代称，用来称呼被拐卖的女孩和廉价劳动力？”
肖肃南嗯了一声：“没错，这种黑话每个地方都不一样，但我肯定只有四轮帮这么叫。林成龙那里也的确有从洋城弄来的鲶鱼，我虽然摸进去时间短，但确实见过，和正常矿工分开上工，作业面也不是同一个。不过他们这种一般很少买卖，只用来交换，就是被抓住了也说是劳务派遣，丝毫不沾拐卖嫌疑。而且我细心找过，偌大一个三岭，没有交换来的鲜鱼的踪迹，只有一些精神不正常的矿工，说破天只是招工方面的小手段，交点罚款就能了了，你们应该没拿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吧？”
钟锦尧又一次想回他一句闭上你的乌鸦嘴吧，连那些矿工都不是在煤矿发现的，林成龙那老狐狸早及时转移出去了，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就是想让他交点罚款都没理由。
无奈点头，钟锦尧苦笑不已：“看来你的确时时关注林成龙，如今警方确实没有掌握他参与人口贩卖的证据。但是有个东西我们一直忽略了，今天叫你过来也是因为它。”
“保险箱？”肖肃南略一思索，笑着问他“我可真没偷啊，钟警官还是不信？”
钟锦尧自顾自说：“保险箱失踪，你差点死了。保险箱找到了，张长明死了。难道还不能说明那个保险箱有问题吗？你霍着命进三岭，什么收获都没有，不太合适吧？”
“是吧？”肖肃南忙借了杆子就往上爬“我也觉得冤，可那保险箱我就是看了一眼，里头确实有东西，但我接着就被发现了，就是想看出些什么也没机会，毕竟还是命比较重要嘛。对了钟警官，那个张什么既然死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他找着了？”
钟锦尧点头，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人圆滑世故，但是跟他说话不费力气，问什么说什么，不会像那几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油条一样，问句话能把自己气半死。
丢给他一沓照片，钟锦尧沉声问道：“他有没有找到什么我们还在查证，但我却是找到了点什么。”
“这是？”肖肃南接过来，是一沓从监控视频上截图过来的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晰，但都能模糊辨认出是一个高壮男子的背影。
“你不认识？”钟锦尧问“医院里推走你的病床，第一个发现你在储物间，故意制造车祸引我们查那辆可疑的厢货车……还有，你的合伙人，南北物流负责人，赵玉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