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大比是每年盛夏时节，由皇都各花楼一同举办的一年一度的比美大赛，会选出这一届最美的姑娘，而这个姑娘所在的花楼就会拿到这一年最大份额的生意，水涨船高的道理大家都懂，所以每一家花楼都是拼了老命在斗，这也导致花魁大比一年比一年精彩，选出的花魁也一年比一年美，说倾国倾城那都是谦虚了。
花魁大比的场地每年都不同，但是今年不得了，因为今年的花魁大比跟皇帝的寿诞为同一天，皇帝下令要与民同乐，听说民间有这么一场比赛，当即决定将大比的场地设在文武百官等待上朝的那片广场上。
这一下，整个皇都的百姓都震惊了，百官等待上朝的那片广场在哪儿？在皇城里头呢！普通人穷其一生都没机会进去，而这次花魁大比居然就能进了，说不定还能见到龙颜，可想而知，得有多轰动。
也正因为此，这场花魁大比也是空前绝后的盛大，而且若是被皇帝或是哪位大臣瞧上了，那便是彻底飞上枝头变凤凰。
因为是在皇宫里头比，再加上怕那些文臣嚼舌根，所以此次花魁大比的规则跟以往也不太一样，往常只有各家花楼里的姑娘参加，而这次，只要是黎国的姑娘都可以参加，不限家世背景，但有一条潜规则就是必须为处子。
所以，说是花魁大比，其实已经完全变成了全国范围内的选美大赛，为了以示公平公正公开，皇帝还专门派了人跟花楼的妈妈们一块筛选，算是初选。
初选一共三轮，三轮过后的姑娘才算有资格拥入宫比赛。
而黎鸢今天叫下来的这些人，剔除那些不是处子的，剩下的只有十位左右，也是温柔乡最受人追捧的头牌。
黎鸢对着那几位好一阵耳提面命，从清晨直接讲到了晌午，这才让姑娘们到阴凉处歇息，然后叫了连陌过来，给众人表演，也是黎鸢对她的一次初步考核。
虽然知道自己这场表演是附带的，但是连陌格外认真，与其说认真，不如说她对钢琴有一种执念，坐在椅子上，手指划过那一列黑白琴键，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淌过心尖。
上一次弹琴还是在十岁的时候，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以至于后来，她都很少再去碰钢琴了。
黎鸢本来是在十分悠闲地喝茶，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人，忽然就坐直了身体，只因为那座椅上半大不大的丫头此刻像变了一个人，周遭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冷冽气场。
连陌试了一下音色，咚地一声轻响，却是让黎鸢跟在场几名比较懂乐器的头牌微微正了神色，等到正式弹奏的时候，整个院子里的人呼吸都放轻了。
纯白色的三角钢琴像是摆放在院子里的一件艺术品，灵动的十指在黑白色的琴键上来回跳动，流淌出清冽的琴音。
低音浑厚、中音柔美、高音纯净，三种音色过渡和谐自然，黎鸢不禁舒展眉头，闭着眼睛慢慢享受起来。
起调轻快灵动，像是一名不谙世事的少女春心萌动，中调柔和甜美，单纯的少女似是遇到了意中人，甜蜜而沉醉，这大概讲的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虽然这样的曲子已经烂俗，但是黎鸢不得不赞叹，这种名为钢琴的乐器的音色当真是令人听之难忘，见之心喜。
本以为这是曲子的全部了，然而琴音急转直下，琴调突然加重，音色厚重而沉闷，像是有人一锤子敲在心口，狠狠地痛了一下。
黎鸢的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这首曲子的后调像是在诉说少女的绝望与悲痛，以及对爱人变心的不解。
然而曲子并未结束，那音色竟是再起变化，从沉闷钝痛中渐渐变得尖锐，少女的心一边在滴血一边在无声地反抗，突然！
当地一声重音！
琴音再次缓和下来，带着无尽的悲壮与哀泣，竟是那女子以死结束了这场爱与痛交织的感情。
黎鸢长出一口气，缓缓睁看眼睛看向角落里闭着眼睛弹奏的少女。
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可是那双手还没有停，琴声还在继续！
低沉的琴音像是某人的哭泣，但是在哀泣过后，琴调再次高昂起来，那种沉重的悲痛像是化为了无尽的力量，突然灌注听者全身，好像那涅槃重生的凤凰，迎着大火振翅而飞，咚咚的琴音越发高亢，一阵盖过一阵，凤凰仰天长啸，紧接着便是突然急促恍若擂鼓敲击的琴声。
十指同时齐按数键，厚重而激荡的琴音倾泻而出，黎鸢浑身一震，耳边似乎听到了那一年满城的厮杀声与映红天的大火，无数人在喊叫，士兵冰冷的铠甲与无情的面容像是冰冷的一支利箭刺穿她的心口，血液顿时凝固，直挺挺地倒地。
肃杀之气紧紧包裹着她，险些令她窒息，久久无法散去。
一曲结束，黎鸢喘着粗气从幻象中醒过来，后背的冷汗彻底浸透了衣衫，抬头看向角落里的人，连陌坐得笔直，低垂头看着面前的琴键发呆。
一阵小小的啜泣声飘进黎鸢的耳朵，视线扫过院子里的众人，姑娘们都已掩面涕泪，那啜泣声便是她们发出来的。
大约是为故事里那个最后不得善终的女子而哭，似乎并没有人如她一般感受到那最后一段乐曲的肃杀与无情。
不对，还有一个人！
整首曲子传达出的感情都来自于那个丫头！
连陌还在发呆，视野里忽然多了一双深紫的绣花鞋，视线往上，是黎鸢那张脂粉浓重、眉含戾气的脸，
“刚刚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是哪位大师所作？”
那么婉转哀恸的爱情跟战场上的肃杀可不是一个小丫头能经历的，定然是有人教她的。
连陌视线动了一下，曲名么？
母亲临死前弹的，哪有什么曲名。
黎鸢还在等她回话，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座椅上的人突然说了两个字。
“什么？”黎鸢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连陌突然抬起头，一双眼黑沉如墨，
“奈何”
奈何生喜欢，奈何君变心，奈何道无情，奈何桥边求永别。
“谁作的？”
“我母亲。”
黎鸢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小丫头说的应该是她娘亲，不由肃穆。
沉叹一声，黎鸢突然伸手搭在连陌肩膀上，连陌抬头去看，对上那双藏着沉痛的眼睛，
“今后你便是温柔乡的乐师，只管教琴便可。”
连陌愣了一下，道，“不接客？”
黎鸢心里憋着一口气，听到这话，气散了，人笑了，声音难得轻快，
“你若是想接也可以，随时给你安排。”
连陌顿时默了。
黎鸢轻笑，揉了揉连陌的头发，看向院子里的其他人道，
“往后这便是你们的新乐师，打明儿开始，新乐师配合你们排舞，下月的花魁大比，必须给我拿第一！！！”
“是！”
一众姑娘气势十足地娇喊道，头牌那几个也纷纷点头。
该说的都说完了，黎鸢叫众人都散了，独留下连陌一个，视线看过来，
“你，跟我过来一趟。”
连陌合上琴盖，紧跟其后。
原先说过，从温柔乡正门进来，绕到后院便是姑娘们的住处，但是在两处相接之地的侧面还开了一道小门，那是黎鸢的住处，所以姑娘们都极识趣，鲜少往那边走，以至于连陌也是第一次进去。
别看门小，但是门推开，却是个极为安静的小院，小院一侧种着好些细高的竹子，另一侧则是一个清幽的竹屋，空气中隐隐飘来茶清香。
没想到这么一个纸醉金迷、骄奢淫逸的地方还藏着这么一处别致淡雅的小院。
黎鸢率先进屋，里面小案几上正煮着茶，茶香便是从这儿飘来的，不过连陌没有瞧见人，显然这个小院定然还有别的出口。
连陌识趣地没有多问，黎鸢跪坐在一侧的蒲团上，连陌跟着坐下，就听黎鸢悠悠地道，
“距离花魁大比还有一个月，你想不想参加？”
“嗯？”
黎鸢看着神情略茫然的人，有些无语地端起旁边的杯盏喝了一口茶，舒了气才道，
“我是问你想不想参加花魁大比，我这里有一个推荐名额，可以保你直接参加皇宫的正式比赛。”黎鸢说着，修长的指尖点了点连陌的胸口，哂笑道，
“虽然你这身材干瘪了些，但只要按照我的方式好好调理，不出一个月，定让你拥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美，再加上你那一手琴技，定能在皇宫大放异彩。”
连陌往后缩了一下，躲开黎鸢的手指，摇头，
“不想。”
黎鸢顿时有些不悦，“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识抬举，你可知为了这个名额，上门求我的人有多少？就是那些往日瞧不上我们的大家闺秀都拉下脸面来寻我，你竟然不想？”
连陌依旧摇头，无论何朝何代，皇宫永远都是个飞不出去的牢笼，虽然她不怕事，但也不想多事，花魁大比那么隆重的赛事，得了第一固然风光无二，但同时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她还要找人，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上面。
黎鸢瞧着对面不为所动的人，有些气，但也被气笑了，
“你这丫头，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罢了罢了，不想就算了，妈妈我还舍不得那个名额呢！”
连陌莞尔，“虽然我不参加，但是我可以帮温柔乡拿下花魁大比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