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宅子里出事了。
死人了。
死的人是周家二姐,周洁妤。
她被发现漂在后院的水井里面,就是昨夜夫人曹蔓溺死猫的那口井,发现她的人是辛伯。
他如往常一样早起,为大家准备早饭,当然用的并不是井里的水。现在“村村通,路路通”,自来水管道早已埋遍祖国大江南北,任何一个犄角旮旯的小村落里,都有水电网络。
周家洗衣做饭,用的全是自来水,再计算精细点,若是放进嘴里的,列如煮饭的水、烧菜的水、平时泡茶喝的水则都是用跟厂家定货的矿泉水,后院那口井,基本上是废弃了的。
废弃,却也不是完全无用。
周家平时浇花、换景观池里的鱼水,用的全是后院那口井,听说是花草金鱼之类,用本地的水土养着,长势会比较好。
这一天,辛伯跟平常一样,准备打水浇花,刚把水桶放下去,弯腰一看,井里有个漂子。
这口井,俯到井边看,其实非常的窄,纵深很幽深,井口到水面约有两层楼高,透视效果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如果把我丢下去,半路都有可能卡在中间。
所有的光线,在井口聚焦折成束打下去,恰好能照亮下方一个比井口还要小上一圈的范围。
还有周洁妤那张惨白上仰、看向井口的脸。
她浮在水上,保持着死前的姿势,穿着吊带睡衣裙,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绾在脑后的头发,四散开来,你才发现她头发是那么的长,发量非常大,乌糟糟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沉浮在水里,像一坨黑乎乎的水藻,粼粼反着光。
有几缕细细地沾在脸面上,蜿蜒,把底下惨白的皮肤分隔出区域。
周洁妤的脸朝天仰着,黑洞洞的眼珠直勾勾看向井口外的天。
天此时此刻灰蒙蒙,正下着小雨,湿湿沥沥落下来,在她脸上积起细细一层小水珠,也许是她脸上那种眼神,总望着什么东西似的,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人还是活着的,只是泡在水里。
可她真的是死了,因为活人是不可能睁眼那么久的。
肩膀猛然被拍一下,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条件反射般回头看去,发现是道士,他严肃地盯着我,冷森森地蹦出一句令我心惊跳一下的话。
“别看了,小心被她拉过去。”
像大夏天忽然被推到冷气机下面,我皮肤一阵麻麻的凉,后背像有几只小虫子在爬,井底下的人视线似乎顺着井爬上来,凝视着我背后。
触电一般地跳开,我知道道士的意思,死不瞑目的人,和她对视太久,可能会被她拉去另一个世界。
我不想看了,但这有时候,就像有些人和你说千万别做某事一样,你往往会忍不住把某事给做了,道士让我别看,结果我又下意识朝井里瞄了眼。
这一眼,正正好与井中的周洁妤对视。
那是一种我难以形容的眼神,半阖的眼,眼皮微微耸搭下来,里面的眼珠微向上抬,眼神空洞却不是无神地凝望着你。
那瞬间,我真的觉得那双眼睛有一种魔力。
能把人吸进去。
我想移开视线,头却不听使唤,魔障了似的一点一点向那口井凑近,井底那人苍白静默的脸、一成不变仰望天的表情、脸上细雨积累出的小水珠,在我眼里越放越大、细节越来越清晰……
“啊——!!!!!!”
一声女生惊恐无比的尖叫,戳破那种像幻障一样的感觉,把我拉回来。
我才发现自己身子已经大半个探向井口,险些站不稳,手臂被人牢牢抓住,扭头一看,是道士皱眉定定望着我。
“石笑,你这人别人说话,怎么就不听呢?”
道士说道。
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心中一阵心虚,羞愧地赶紧从井边让开。
转身看到周书桃,她正瘫坐在地上,刚才那声尖叫就是她发出的,她浑身不住地抖,脸色惨白惨白,双眼怔然而恐惧地盯着面前古井,不可置信地。
“……姐……姐?”
三爷站在她身后,整个人跟木头人似的僵直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们都看到了井里的周洁妤。
另一头,周英杰夫妇也来了,但他们没敢过来,尤其是夫人曹蔓,她躲在檐下走廊柱子后边,扶着柱子惊惧不定地朝这边望着,美甲涂得精致嫣红的指甲几乎要扣进那花纹斑驳的老木头里。
眼前一道残影飞快地闪过,冲曹蔓扑了过去。
我反应过来时,三爷已经死死掐住曹蔓的脖子,力道之大,让曹蔓的脸瞬间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是你!是你!害死我姐!”
三爷猩红着眼,下了死劲,像一头刚从笼子里放出来发狂失控的野兽,冲曹蔓嘶吼道。
“是你!你杀猫!它们来报复了!它们来报复了!!!”
“它们来报复了!”
三爷歇斯里底的吼声,在庭院里回荡,像一个冰冷的锥子突兀地刺进所有人心里:
昨夜曹蔓在院子里杀猫,今天早上周洁妤的尸体就在井里被发现。
这一切,是不是意外?
不记得是谁先反应过来上前阻拦的,后面事情,可以用人仰马翻、混乱至极来形容不为过。
待我们再次冷静下来的时候,是所有人聚在正厅里等警察。
外头灰蒙蒙下小雨的天,细雨已经变成大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头顶的青石瓦上,声势浩大,比起来屋子里沉默不语的气氛……
压抑得有些可怕。
寂静的空气里,只剩下周书桃轻轻的啜泣声,那啜泣断断续续的,像蚊子哼似的,若有若无,让原本就很压抑的气氛。
更压抑了。
我有些焦灼地朝屋外看去,屋檐上积水顺着流下,让房檐看起来像挂了道雨帘,帘外风雨中,庭院里的绿植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弯得直不起腰来。
这样暴雨已经下了有一段时间了。
我不确定是不是它让警局的人耽搁在了半路上,不然,怎么那么久还不来?
暴雨天,在一栋大古宅里,和一具尸体待在一起,这感觉,说什么也不太好。
说起来,为了保持案发现场的完整,我们并没有把周洁妤捞出来,她现在还漂在井里,外面这么大的雨,雨点打在她身上……
脑海中浮现出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古井中仰望着天空,在暴雨中浮浮沉沉的周洁妤的样子。
我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那场景太吓人了。
劝自己别乱想,好好跟大家坐在一起,至少和大家待在一起,就是暂时安全的,这座大雨中的古宅,不知埋伏着什么样的危险。
而就在这时候,令我尴尬的感觉袭来,膀胱隐隐有些急涨,那感觉催促着我……
竟然在这个时候,我想上厕所!
可这个院子里……并没有洗手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