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那声佛号尘埃落定,空间都随之微微一震,空气中源源不断地传来迷离的梵音。
我的心慢慢随之静了下来。
梵音听起来十分遥远,又给人一种极近的感觉,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在踮脚伸手也触及不到极空灵的地方。
它不停回响着,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茫然环顾四周,看到了站在一旁不远处的破戒僧。他双手合十,垂目而立,身上发生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变化。
是他?!
原本这夜色十分沉重,古宅周围古巷里光线,也都非常昏暗阴森,但此时此刻,破戒僧伫立其中,就宛如一尊金尊罗汉像,驱散一切黑暗。
肉眼可见的,他的周围爆发出一些暗淡,却十分坚韧的金光,朦胧而庄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伴随着破戒僧的梵音,周围风网里吹得我们无所适从,不安分的空气也渐渐安静下来。
“那是不动明王降魔心咒。”
见我茫然,道士忽然说道。
我扭头看去,他虽没受什么伤,但全身却被泥水溅的十分狼狈。
不动明王降魔心咒?
脑中浮现出那个周身漆黑、三眼圆瞪、一张血盆大口占据了半张脸的怒相菩萨的模样。
不动明王。
小时候我和家人出旅,在庙里上香时,曾被庙里的不动明王像吓哭过。
慌乱的、失措的嚎啕大哭,因为那佛像塑的实在是太凶了,不像别的佛像那么慈眉善目,走进去兀然那么大一尊放在那里,我不知道,还以为遇到了恶鬼。
庙里头发花白、脸皮都皱在一起的老庙祝,拿着街边麦芽糖哄了我好久,才堪堪止住哭声。
老庙祝告诉我,不动尊明王,是漫天诸佛里唯一以怒相渡人的菩萨,凶恶的长相如父母的棍棒,妖魔丧胆,孽子回头,是智慧光明、专护好人的好天神,让我不要怕。
往后这么多年,我只知道,这不动尊明王是以一脸怒相威胁十方妖魔、渡化众生的菩萨,没想到,祂还有心咒。
心咒,又叫真言。
佛教里,真言得是主尊,发过大誓愿、有大慈悲心的已登莲华者才能有的,诸如替人间受尽百难的观音、誓守不空地狱的地藏……
实没想到,这一脸穷凶极恶的怒相菩萨也有真言,还那么厉害。
我呆愣愣地看着破戒僧。
他周身泛着的金光,随着低靡的梵音,不时溢出一些看起来像是梵文的金色字符。
那些字符漂浮在空中,又逐渐淡去……
每一个字符的消失,周围空气都要更平静上一层,恍若有一张无形的大手,镇住了周围的空间,也遏制住了那空中不断飞蹿刮起飓风的东西,让它一动也不敢动。
我虽看不到那东西,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凝滞在那里,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一样。
渐渐的,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伴随着最后一字梵音落地,一道微风拂过。
很清新,很温柔,已经不像之前赫人的利风那般飞沙走石,刮得人生疼,就是山间,普通的,送爽宜人的山风。
那东西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它的场,也随之消散。
惊魂未定,我不确定,那东西是被和尚的不动明王真言消灭了,还是害怕地自己逃走了。
待我反应过来时,四周已经感觉不出它的气息。
只有无尽的平静。
和尚长吁一口气,徐徐睁开眼,神情比起之前看起来要疲倦许多。
他步伐不稳,踱步走到大门石阶前,缓缓坐下,垂头就开始休息。
我怔了怔。
……这下……是安全了?
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感觉,我听到许多人和我一样都长松了一口气。
刚才,真的是有些险。
“快看看出马仙怎样!”
我听到道士说道。
我转头朝出马仙的方向看去,只见她早已瘫软在地,侧躺在那里,不省人事,也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怎样……
天!
大家惊得立刻围上去看她。
出马仙静静躺在那里,像睡在自家床上似的,双目紧闭,面色很安详,鬓边潮湿的碎发胡乱贴在白如瓷的细腻皮肤上,半边精致的脸,妆有些花,长睫毛微微颤动。
还活着……
几乎是所有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今晚要出人命了。
冷静下来,我蹲下来伸手去摇出马仙,“出马仙?你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
“吗……?”
不想这么一摇,出马仙的身体颓然无力地翻了过去,仰躺在地板上。
我看到了她当下的全貌。
而那一眼望去,我牙关节一阵发冷,整个人从头到脚贯穿般一阵冰冷冷刺麻。
没想到会看到这么骇人悚然的一幕。
天……出马仙的脸……她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脸上……
有三道爪痕。
三道深可见骨、血肉都翻白出来的巨大的爪痕,在那另外半张素白的脸上划过,从脸颊蔓延过脖颈,截止到胸口。
触目惊心。
我几乎能看到里面血肉翻横间,出马仙粉粉嫩嫩、带有青紫色毛细血管的牙龈,和白森森的牙齿,若隐若现。
电光闪过。
轰。
天上再次滚过一道闷雷。
地上的出马仙恍然睁眼朝我瞪了一下。
吓得浑身僵住,反应过来手心已经是凉了。
心跳怦怦地快要爆炸。
视野再次归暗。
昏暗中,我听到了自己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静默长空。
“有鬼!有鬼!”
我吓得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蹭蹭往后退去,口中已是慌不择言。
“哪有鬼?”道士狐疑地看我。
“她、她身上……”我魂不守舍地指着出马仙。
道士深深地看我一眼,俯身下去查看出马仙,他仔细而迅速地查探过她的脉搏和心跳,还翻看了她的眼球。
“你神经太紧张,看错了。”
“她身上没有东西。”
道士回过头来对我说道。
他皱起眉来,上下打量出马仙。
“真要说,倒是出血过多,再送不去医院的话……怕是会死。”
……是我看错了吗?
我有些不敢相信,心有余悸。
“还不快过来搭把手?”
道士不耐地催促我道。
蓦然回过神来,才发现道士已经半揽起出马仙,正不满地回头看我。
手脚发软地爬过去,我慌乱地问:“我、我要怎么办……?”
道士一时也无言,出马仙伤得比我们想象严重太多,一动伤口就噗嗤噗嗤往外潺潺冒血,周围地上血水混杂雨水,淡红色流了一片。
两个人又要止血,又要抬人,显然不够。
“我来吧。”
这时,齐衡清冷地声线插进来。
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整齐的铁灰色西装袖子,穿过我面前,扶住出马仙。
齐衡单膝半跪在我面前,侧回头来微微偏头看我,冷静的眼神,让我怀疑他天塌下来也不会慌张。
他撇一眼我的领口,淡然地道。
“把你冲锋衣里头的棉衫脱下来。”
诶?我微微一愣。
齐衡只是淡淡地,不紧不慢地重复:“脱下来,压在她身上。”
齐衡目光移向出马仙。
“待会儿,我和道士把人抬到车上,这一路,你要一直按好她的伤口。”语速平稳,表达清晰而有条不紊,齐衡嘱咐我。
我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立刻连点头。
匆匆忙忙地把里头打底白棉衫脱下来,我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短袖T恤,把棉衫压到出马仙身上,天寒地冻的天,冷雨浇得我浑身打抖。
道士让我把冲锋衣穿上,我咬牙摇头拒绝了。
那衣服方才脱下来时内胆都湿了,穿着反而更冷,不如赶紧去到车上,有暖气。
危机关头,大家话不多说,一路沉默着齐心协力把出马仙抬到车上。
这一路,我能感觉到手下棉服从干燥,变成微微湿润,我不敢想象,出马仙到底出了多少的血……
很担心她半路就会撑不住。
我一直心惊肉跳。
从古宅门口到车里,再从车到村镇医院里,这一路,我确信是我走过最漫长的一路。
尤其伴着,那狭窄车厢里浓浓的血腥味,时刻担心枕着我大腿的出马仙下一秒就会心脏停止跳动,半路嗝屁。
那一路的煎熬,让我简直不忍回忆第二遍。
一路上,我都在想。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
到底是招惹上什么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