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我站在长长的没有尽头的黑色甬道里,那灰白色的墙砖,看起来像……
墓道?
有人追过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绸缎摩擦发出来的,又是那个带瓜皮小帽、穿红色唐装的身影。
他身体还是那样诡异的岣嵝着,跑得很快。
就要追上来了!
我扭头往回跑啊……漫无目的地乱窜……无论怎么跑,还是那片墓道,没有尽头似的……
身后的身影越追越近,越追越近,我甚至能察觉到他口中喘息时喝出的、带着腐朽气味的白白寒气,能闻到他那蛀满虫眼的唐装寿衣下,皮肤腐烂枯萎,传出的阵阵恶臭。
怕……好害怕……
我拼命往前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魇,我的脚注铅般沉,每一步迈地像拖着水泥,身后的……身后的东西快追上来了!
我好焦急,虽知道自己在梦里,却依然有种惶惶不安感,觉得那东西追上,梦就不再是梦,将会堕入自己无法控制的无尽深渊……
怎么办?
似是知道我想逃,整个梦境如熬到发红的铁水遇冷,蓦然焦灼地凝固下来,人力无法阻止的凝固,感觉跑不掉了……跑不掉了……
突兀的,一阵清风从身后向前拂过,凉。
精神一震,脚步轻松起来,眼前拐角处,有一片红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那种红,是红色之中,我最熟悉的那种色调,恰到好处的朱红,有些暗有些妖媚,之前,我天天能在容临身上穿的那件红色广袖长袍上看到。
容临?
那是容临?
觉得不可能,梦里的我也没有多想,身体比脑子快上一步,毫不犹豫地往那片衣角闪过的无尽黑暗里走去。
转过拐角一看,一道欣长熟悉的红色身影,卓然而立在眼前不远处。
真的是容临!
心中是难以形容的喜悦,我朝这那道身影追去。
可哪怕我已经用尽力气,容临的身影永远徘徊在我眼前不远处,那道飘渺的身影,我死命也追不上他……
我尽力的跑啊……想出声喊容临,发不出声音,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喊,脚步艰难地跟上他。
容临就这么带着我,不知在墓道穿梭了多久。
渐渐的,我觉得身上轻了很多,身后那窸窸窣窣追着的声音,也离我越来越远,感觉他是逐渐追不上我了。
心慢慢平静下来,刚才那种紧赶慢赶就想急着往前走的焦虑没有了。
容临带我甩掉了那个身影。
又是一个拐弯,容临的身影闪得特别快,一眨眼没影了。
刚安定下的心又慌了,我赶紧跟过去。
而走过拐角,整个人却微微一怔。
容临没有走,矗立在前方不远处等我,见我走过来,温柔地回过头对我轻笑。
非常非常温柔的样子,能把世间所有情意,皆化为水,递到你面前的那种温柔。
温柔得……不像是我认识的容临。
我犹豫地止住的脚步,望着眼前的男人,觉得他无比陌生。
容临依旧那般笑意浅浅深情地凝望着我,冲我抬起手,“怎么还不过来?”
我怔住。
“过来。”容临声音诱人地柔情蜜意。
我脚步已经迟疑地向他迈进。
容临漂亮的薄唇一开一合,吐出两个陌生的字,让我霎时如坠冰窖。
“姜姮。”
姜姮?
姜姮是谁?我周身冷得僵住,我不叫姜姮。
心中不安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梦境的崩塌……
方才障住我怎么也走不出的梦境,忽然之间,像被摔碎的镜子,脆弱地碎成一片片。
失重感骤然袭来,我无力随着那些碎片,坠向一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
喘着粗气从床上醒来,发现窗外天光已经冷冷地亮,我又这么忐忑辗转地睡过一夜。
惊魂未定,好一会儿,属于我身体的感觉才代替脑中混沌上来,每日被噩梦魇着,身体完全没有得到休息的感觉,手脚都是又酸又沉。
我缓缓撑起,坐在床边冷静下来。
梦里……
那个追着我的人是谁?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容临?是容临,他说的名字……
姜姮。
我坐在床边细细品味这两个字。
很美的名字,让人想起古代里薄雾长裙曳地,云鬓蛾眉的美人。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不是滋味。
气闷闷好一会儿,才翻行李拿洗漱用品,打算去屋外的公共浴室里洗漱。
推开门,又遇到住在隔壁的破戒僧,真的是巧,他也刚出门,还是昨天那副装束,这人好像永远一成不变。
他抬头看向我,眼中目光闪了闪,胡子拉碴的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让我不太舒服的微笑。
“看来,你昨夜,也做了一场好梦啊……”
他沉沉地道。
什么意思?愣了愣,还不待我来得及深究,这人就转过身去了。
“动作快点吧,待会儿别错了过看阴阳师除灵……”
他低沉沉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了。
脑子乱做一团来到洗手间,看到镜子里的人,才幡然醒悟为何破戒僧刚才会说那种话。镜子里的人,憔悴的像骷髅一样,脸泛着层灰色,双颊凹陷下去,黑眼圈重的像刚化完烟熏妆又糊了……
这是我么?
有些被吓到,我匆匆洗漱,再不敢多看镜子,赶到正厅。
正厅里,所有人基本全到了,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听见我的脚步声抬头望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很明显,我不是他们等的那个人。
他们等着谁?答案呼之欲出,人群中唯不见身影的迷亭。
身后传来脚步声,带着布料窸窸窣窣的磨擦声,和梦里面很像。
我惊地猛转过头去,对上一双男狐狸般带笑意的眼睛。
“呀,小学生见我,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
迷亭笑着拿起小折扇挡住嘴。
我惊讶地上下打量他,磕磕绊绊地艰难道:“你、你怎么……?”
“怎么穿成这样?”迷亭纤细眉毛一扬,嫌弃侧过脸去,斜目看我:“没见过‘净衣’么?”
傻愣在当场,我是真的被他震惊到,昨夜他说除灵不用等吉时,我还以为他做法事没有什么排场,可现在看来,他排场比出马仙还大……
眼前迷亭,穿着传统日式贵族男子穿的那种狩衣,雪白外袍,一丝花纹都没有,清贵素净如亭前雪。和袖口穿插的红色丝带、里头的殷红单衣对比起来,愈发晃人眼。
他站在那里,拿着一方折扇,就像电影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
真正的阴阳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