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堂把装猪肉铺的袋子递给蔡菜芯,又用他通常温柔的语调说:“厂里派我去江市。我记得去年带回来江市的猪肉脯你说好吃。”
这声线和语调曾经是绍堂的杀手锏,无数次让蔡菜芯误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不会伤害她的创可贴暖男。
“哦。”蔡菜芯接过袋子:“给彤彤吃吧。我换口味了。”
“芯芯——我,这层新开了一家汤包店,我们先吃晚饭,再回家取东西?”绍堂似乎想说什么,咽了回去,换了话题,抱着彤彤站住,征求蔡菜芯的意见。
蔡菜芯刚想说,不去,彤彤就在绍堂怀里欢呼起来:“妈咪我要吃汤包,我要和爸爸一起吃蟹黄汤包。”
蔡菜芯发现绍堂来了之后,彤彤也不再提小汽车这茬了,可能高兴的忘了。此刻彤彤的兴高采烈,让蔡菜芯因为离婚对孩子自责的心情好受了不少。她本想说他们父女俩去吃,她在楼下等,转念一想,刚离婚,孩子还不知道,她从此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减少了,为了孩子高兴,她和绍堂也没必要做陌生人。
“好啊。”蔡菜芯带头转身往甜品店另一侧的走廊拐。
就在等餐时,彤彤去店里的儿童区玩海洋球,蔡菜芯快速和绍堂说彤彤要的车模很贵,以她现在的经济条件,不赞成开这个让孩子买奢侈品的口子。
绍堂坐在蔡菜芯对面,垂眸看了会菜单,听蔡菜芯把话说完,大眼睛抬起凝视着蔡菜芯的脸。绍堂的眼睛很好看,当他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目光所透,完全担得起深情二字。
蔡菜芯皱眉躲开了他的目光。当初,他用这样的目光追求她时,她也小鹿乱撞过。后来她才知道,他把这种情深型凝视当做了展示自己魅力的武器。婚后,她在家带彤彤,有几次次去单位找他,发现,遇到办公室美女时,他也这样看过。蔡菜芯曾经冲动的质问过他,到底是创可贴暖男还是中央空调。绍堂理直气壮的说在:“人家是新来的讲师,我那是尊重。你看看你,每次去单位找我都穿这一套衣服。”
是,那时候菜芯刚生下彤彤不久,还在恢复身材,为了省钱也没舎得买衣服。绍堂工资少,家里用钱地方特别多。她以为,她一个婚前都是名牌加身的魔都的白领,为了和他过日子,洗去浮华素手羹汤,是持家节俭的美德,原来在绍堂眼里却成了给他跌份儿,掉价!
似乎当年因此流过的眼泪还没有干透,蔡菜芯此时回想,眼底又要湿润。
“我去看彤彤。”蔡菜芯起身。绍堂伸手握住蔡菜芯的手:“芯芯,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蔡菜芯沉浸在刚才的记忆里还没缓过劲来,猛的甩开绍堂的手:“没空。”
“芯芯,这次,我真的需要你帮帮我。”绍堂尴尬的手还留着原来的姿势:“就当是为了彤彤。”绍堂说的很诚恳。
蔡菜芯有几年没听见绍堂如此放低身段儿,口气求软的说话,她竟然又心软了一次。
要离开的身子,立在桌边:“什么事?”
“厂里,要放假了。”绍堂犹豫片刻道。
“我觉得,彤彤每月一千五百元的抚养费不算多。”蔡菜芯冷嘲。离婚是协议的,她什么额外要求都没提,就这点抚养费,绍堂的妈还嫌多,干预了很多次。她知道绍堂除了当初荷尔蒙爆棚,背着家人去滨海满大街的寻找她、追求她这件事之外,其他什么事都听他妈的。
“不是。芯芯。”绍堂站起来,伸手要拉蔡菜芯,看她冰着脸,碰到她胳膊的手又缩回去,绕到她对面,祈求的眼光望着她:“不是抚养费。抚养费我有的话宁愿多给,宁愿都给你们,你知道我不愿意离——分开的。芯芯,我是有事和你商量。”
“那是啥?”蔡菜芯眼光看着孩子的方向,问。
“厂里要放假了。”绍堂说的底气不足。
“嗯,你说一遍了。然后呢?”蔡菜芯应着,发现彤彤望向她这边,赶紧招手:“彤彤,该吃饭了。回来。”
彤彤从彩色的海洋球城堡里出来,蹬蹬蹬跑过来奔向妈妈亲一下,又坐到爸爸身边。
“这个厂做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有几个人——”绍堂欲言又止,似乎在酝酿组织语言,也没留意到,身边彤彤趴在桌上歪头一心一意望着他的眼光。
一笼蟹黄包,一碗黄鱼面,一份灌汤包,一份熏鸡脚,一份凉拌西兰花都端上来了。
绍堂也没具体说出什么事,蔡菜芯没了耐心。他工作的事,如今和她说的着吗?再说,每次在需要决断的时候,绍堂都这样墨迹。
“爸爸,你是不是就爱吃鸡脚。”彤彤发现自己和妈妈都吃了两个包子了,爸爸的筷子还在鸡脚那盘上搁着。
绍堂摸了摸彤彤的头发,继续和蔡菜芯说:“上班的话,总是看厂里的效益,老板永远说效益不好,服装行业年薪又很难涨,我资历不够,被部长压着,能力也释放不出来。还要看部长的脸色。厂里现在放假,年中的时候再找其他厂很难的。”绍堂又说道。
蔡菜芯给彤彤用湿巾,擦了吃汤包的满手油渍后,皱眉:“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芯芯,我们联合几个人自己开个加工厂怎么样。”
“这个你得自己考虑,是你的事,不是我们。我没意见。”绍堂的想法出乎蔡菜芯意料。绍堂性格依赖心强,没想到也要单干,这对他来说,倒是个进步。但是,和她蔡菜芯真是没什么关系了。
“是我们!我需要你帮我,芯芯,我们复婚吧,一起把加工厂搞起来,这样对彤彤也好。”绍堂猛的抓住蔡菜芯的手,握着不撒开。
菜芯眼光飘向窗外的大街,摇头苦笑。婚后,绍堂最开始几次找工作,都拉着蔡菜芯陪着去面试。有一次赶上一家工厂,有讨薪的闹事,砖头酒瓶横飞,差点打到菜芯,菜芯怀着孩子,而绍堂还在里面看热闹。菜芯指责绍堂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没想到要保护她。绍堂低头诚恳的说:“芯芯这次我是错了,你不能拿三十多岁才能有的成熟,要求二十出头的我,你相信我,我会长大的。”
他比她小七岁,她一直迁就着,忍让着,原地踏步等待着他成熟。同学开玩笑说她老牛吃嫩草,找了一个儿子。而她渐渐感到,这种年龄和阅历及思维的差异像是给她套上了一个沉重的枷锁。现在,她解脱了。
“绍堂,这种事你以后真犯不着跟我说,我们红本已经换蓝本了。”菜芯站起来,甩开绍堂去拉彤彤。
彤彤看爸爸妈妈好久没一起吃饭,她歪着小脑袋,笑眯眯的看看爸爸,再转头看看妈妈,正感觉不错呢,忽然懵懂的被菜芯拉起来,带离了爸爸身边,懵了几秒后嚎啕大哭:“我要和爸爸在一起,妈咪我要和爸爸去看小汽车——呜呜呜——”
绍堂蹭的蹿到门边,不顾店里顾客和员工‘刷刷刷’好奇投射来的眼神,抱住蔡菜芯的身子:“芯芯,你就愿意看着我颓废吗?我们当初说好的一起来苏市,一起创业,一起做时尚品牌,一起给彤彤小公主一样的生活,你都忘了吗?我再不懂事再不好,也没有出去偷情乱搞,也没有把钱给别人花。是不是?成长需要时间,你给我时间啊!芯芯,我就是想为孩子,为你努力一下,等彤彤上学的时候我们就能买得起三环里的大房子了。芯芯,我不要离婚,我们本来可以好好在一起的。芯芯——”他平时还是个内向的人,但是激动起来,往往有雷人之举。
“妈妈,什么叫离婚?爸爸想跟我们一起玩,那我们带爸爸在一起玩好不好?”彤彤就喜欢听大人说话,然后自行分析。她按照自己的思维,也摇着蔡菜芯的身子撒娇。
绍堂本就年轻俊秀的面庞,充分的调动表情,说的声情并茂,蔡菜芯被绍堂这招整的无语。店里人干着手里的活,眼睛都瞥着她这边,悄悄的议论。她红了脸,推开绍堂道:“行了你别在这现眼了。我回去考虑下。”
被绍堂这一闹,蔡菜芯离婚一个月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有点乱,她也没去绍堂那边取免疫证,电瓶车带着彤彤回家。
没想到菜芯刚在车场,停好电瓶车,就看见楼头那,红姐带着外孙女甜甜在树荫里等着。
夏日金红的夕阳余晖下,红姐一套红底儿烫金边青花的老太太服,配着她彪悍结实的身躯,特别醒目。
“甜甜姐姐——”
“彤彤妹妹——”俩孩子远远看见,都从大人手里挣脱,姐姐妹妹喊着,张开小翅膀抱成一团儿。
红姐也晃着丰满的肥臀,急头巴脑的紧走几步迎上来:“哎呦菜芯,你再不回来我就准备走了。女儿下班,看不见我又要埋怨。”红姐大嗓门说着,粗糙的手,从她女儿用旧了,给她的灰蓝色香奈儿皮包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菜芯:“老张什么玩意,不就是一次货没送出去吗,还要扣钱,我给你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