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朴惠美嫣红的指甲，从长发遮挡的耳后掏出一根烟，在另一只的手背上敲打：“你的履历！”
菜芯心道，看来上午例会，自己的发言，朴惠美是十分介意了，还特意去人事部查档案，找八卦。菜芯无语。都说一如职场深似海，这是开始体验了。
自己不过是就事论事说了点看法。你不说、我不说、都不说，那瑕疵变纰漏，毛病不是越来越大吗。客户不订货了，公司拿什么盈利？公司不盈利，这楼里的人都还上什么班？不过，朴惠美有一句话说的也对，自己毕竟初来乍到，以后也要谨言慎行。经验啊！菜芯默默自我反省。但是也不想再搭理朴惠美这种沟通困难，到处刷存在感的人。孔子说，不和三季人说话。那就不说了吧。
并且，她知道自己需要这个工作，对小人，不搭理是最好的回击。她走到门口纸篓，把朴惠美刚扔的几本画册捡回来。至少以她曾经的工作经验来看，她知道这些画册，每个公司都还需要保存的。别等需要时找不到了，说她菜芯工作不到位，没准朴惠美还要赖在她头上。菜芯把画册规整好，又放回摄影棚，之前拿出的地方收起来。
“哎，听说你还是DH毕业的？”朴惠美敲打着小小的圆柱形香烟，不时放在鼻尖闻闻。
菜芯在摄影棚里，又听见她的高声询问。菜芯不确定是不是挑衅，但朴惠美的话让她不舒服。菜芯继续没言语。摄影棚闲置大半年，菜芯在走廊斜对面卫生间里，打了盆水，把该擦的地方都擦擦。
朴惠美好像得了非要和菜芯聊天的瘾，她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抱臂斜身，靠在摄影棚门框上。在摄影棚的灯光下，自我欣赏被交错的光线，照射的高贵典雅的，紫色镶珍珠毛衣长裙。看了数秒，她脸上谜一样的自信攀升，继续敲打她那根烟：“听说，在你们中国，好像DH的服装专业很了不起，其实呀，和韩国的庆熙私立大学，简直没法比。我们金善珠部长，就是庆熙私立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是你们集团的董事长，亲自请来的。”朴惠美说话的音调，比较尖细。在说到金善珠，是庆熙大学毕业，被董事长亲自请来这句时，尾音儿挑的，简直要上天。
菜芯听的耳廓嗡嗡的，都替她累。她最终还是决定忍耐下，把手头在擦的暖灯灯罩擦好，撂下抹布，用手背抹了额头的细汗，正眼瞧了朴惠美，笑道：“你们设计室很闲？金部长不给你分配其他工作吗？”
“……要你管？”朴惠美被讪白的变了脸色：“中国的穷打工仔。”扭身，摇着紫色串珠毛衣长裙内藏着的，扁平的身材，从摄影棚晃出去。
菜芯扯扯嘴角，心道：好像你不是打工的一样。我是给我祖国打工，你还不是也给我的祖国打工。
元旦的假期只有一天，菜芯头天晚上看了天气预报，苏市明天气温十度左右，晴转多云。淅淅沥沥了两三天的雨好容易停了，她就打算带彤彤和甜甜，再找上红姐，上公园爬爬山，喝喝茶。
菜芯收拾完碗筷，在床上歇了十分钟，床尾对着镜子。她靠在床头，蓦地抬头，才注意到镜子里的女人，瘦的就像脱水的胡萝卜。
原先饱满玲珑的身段，缩水了至少有一号半。以前照镜子，自己都想捏几把的，晶莹白嫩的脸蛋，胶原蛋白瘪了，头发也不黑油油的亮。她坐起来，蹙眉对着镜子拢几下头发，好像眼角的纹路也深了。哎，忽然的感触，这个身体，曾经那么娇艳，那么的像染了露珠的玫瑰，这就开始老了。这一个月上班，还要早晚接送孩子，确实很累。要不自己也把头发染个色，捯饬捯饬显得年轻点吧。染什么颜色呢？上班时问问艳艳。
“妈咪，老师说，过了明天我们就长一岁了。妈咪，我明天就五岁了。你几岁了？你生我的时候几岁呀？”
“我几岁啊？”菜芯伸胳膊搂住，趴在她床头玩的彤彤：“我十八岁的时候生的小彤彤，你算呗。”
“十八岁，加，五岁。”彤彤掰扯手指头：“妈咪你明天，就二十三岁了。你都是二十三岁的人了，别老让我操心！”
“嗯，是，我二十三岁了。不能老让你操心。””菜芯被彤彤给算的年纪，逗笑了。笑出了眼泪。
她把这个命运恩赐给她的小娃娃抱到怀里：“明天，我们找甜甜和红姥姥去爬山，到山坡上买点，老阿姨们家里攒的糖桂花，再到寺前街吃大排面，好久没去吃了。妈咪有点馋啊。”
以前她每次说对某某东西馋了的时候，彤彤都会羞她脸蛋：“小馋猫，羞脸蛋，脸蛋脸蛋花皮球。”
这次，孩子没羞她脸蛋。彤彤抱着玩具超人依偎在她怀里，嘴一瘪，要哭。“爸爸和我们一起去吗？我想爸爸——”
“啊。”菜芯心一酸。她每天忙着上班，倒是忽略了孩子的感受。
“这简单啊，那我们就去看爸爸呗。”菜芯压下自己的想法，下床。给彤彤收拾背包。包里放着一件防寒外套，儿童画报，零食，湿巾。
元旦大早晨，竟然还有人放鞭。菜芯想，这天刚亮就放鞭的人，是多开心过节啊。心情好的人还是很多。她被吵的爬起来，应小公主的要求，榨豆浆，煎鸡蛋饼。又给彤彤打扮好，背上双肩包，准备把她送到绍堂的加工点。
菜芯昨晚把孩子哄睡后，躺床上，为难了好久。她不想看见绍堂。实话说，菜芯自从在加工厂出走的雨天，在菜场路口，遇到绍堂开车载着美女会计，嘚嘚瑟瑟的说笑，还溅了她一身泥水之后，一句话也不想再和他说。
在她心里，那个不靠谱的小男人，就和那段草率的婚姻一样，已经随风而逝了。过去的就过去，是得是失，她从来不想计较。女儿就是她最大的收获。菜芯的自愈功能还是可以的。所以，菜芯不想给绍堂打电话，她打算把彤彤直接送过去，让小芬出来接，中午她再让小芬送出来，她接回来。
和小芬刚通过话，菜芯的手机铃音，霉霉的大喘气式歌唱又喊起来。
菜芯看见号码下面标识是，快餐，快递。按了，没接。离婚后，日子一直捉襟见肘，淘宝购物车，就被她封杀了。
快递的铃音又执拗的响。菜芯忽然意识到，难道是滨海娘家，又给彤彤邮的二手衣服？
夏天，菜芯从滨海赌气回来后，她老娘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想弥补关系，隔三差五就把孙女穿过的衣服，给彤彤邮来一两件。然后电话里还强调：“苗苗这件裙子呀，可贵了，才穿几次，人家衣服太多了，穿几天新鲜的就不穿了，我特意给你家彤彤留着，都没舎得给你舅舅的孙女呀。”
菜芯的侄女比彤彤小一岁，但是个头要比彤彤高。这几年兄嫂做生意，嘴上说不赚钱，到处哭穷，像活不起似的。但给侄女买的衣服鞋帽，却件件是品牌。
菜芯对她老妈的这个操作，哭笑不得。开始是生气：彤彤在这世上，就一个亲姥姥，彤彤姥姥也就这么一个，亲外孙女，千里迢迢邮寄这种廉价的人情。有那心意，你不如给彤彤，哪怕地摊上买一件几十元的，新衣服，那是亲情是心意。
她记得自己大学能挣钱后，到现在，每年的母亲节，父亲节，中秋节，九九重阳节，春节，都从来没有忘记问候父母。也没有不送红包或者礼物的时候。她在南方上学及工作后，因为处在羽绒行业繁茂之地，十几年来，娘家几个人的羽绒服，基本都被她菜芯给承包了。但，她感化不了她妈的顽固：女儿就是替别人家养的，养大就给别人家，赔钱。女儿给娘家什么，为娘家做什么，都是还债，都是应该的，都不够！在菜芯的老妈看来，菜芯连这笔生养的债，都没还的令她满意。
所以，后来，菜芯也不生气了。每次再邮来，菜芯拆都不拆，直接是滴哦地址，放在街边社区设置的捐助箱里。她含着眼泪悲愤的想，即使蔡菜芯给不起自己和孩子最好的，但是也绝对不会接受，本该最亲的人给予的廉价！
霉霉的大嗓门，在手机里执拗的唱，菜芯平定一下，每次涉及到娘家，都会带来的，接近于痛苦的复杂心境。 深吸一口气，按了接听：“快递吗？请问下，从哪来的快递？是不是滨——啊？同城快递？”菜芯虽然意外，心情倒也缓和下来：“同城啊，那我搬家了，能不能送到高新区这边。好，我等着。”
“妈咪，我们出发吧。”彤彤已经着急的自己跑到门口穿好棉靴，就等着开门了。
“再等下，宝贝，妈咪等个快递啊。只要一小时就好了。”菜芯要给孩子脱了羽绒服，彤彤嗷呜一声蹦开：“不脱衣服，我还要去和爸爸玩。”好像保持装备就能去，脱下就不能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