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而已,却如一道惊雷劈下,将两人的最后一点侥幸都劈灭。
星姬看向明月那瘦弱的身体,在那平坦的小腹中,已经有了一个新生命?
但明月显然并没有因为这个新生命的到来而感到高兴,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就像是菟丝花一样,吸走了明月所剩无几的生气。
赵锋堂看上去却很高兴,少有的温柔的揽过了明月的肩,同大夫说着还如何养胎的事项,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那大夫侃侃而谈,一一列举,却不知赵锋堂听进去了多少。
那大夫说了,“这,明月姑娘的身子现在虚得很,也总是吃不下东西,这样下去,母子两可能都会有危险,需要寻一处清静的地方好好养养身子。”
赵锋堂连连点头,在这一点上面,他也同意大夫说的话。
最后,赵锋堂给了大夫一锭银子作为赏钱,将他打发走了。
在这漫长的时间中,只有赵锋堂和大夫两人是高兴的,明月与星姬都只是楞在了原地,连双眼都暗淡了下来。
赵锋堂说,“既然你怀孕了,那就不能将你就在这里了,你随我回到赵府去。”
明月将赵锋堂的手从自己身上推开,“不必了,我在这里便好了,若是去了赵府,怕是就活不到明日了。”
这话也说在了赵锋堂心上,被家中夫人事事压了一头的感觉让他上扬的嘴角又垂了下去,“那我便给你买个房子给你住,便不会有事了。”
“在这里便足够了,我不需要去别的地方。”
几次三番被拒绝,赵锋堂的怒火再起,只是顾忌着明月此刻的身子虚,忍下了动手的欲望罢了,“方才,你难道没有听到大夫说的话?他说你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养好身子!”
“这儿便足够安静了。”明月依然固执己见,“你希望我离开这里,无非是觉得自己的孩子的母亲若是一个青楼女子,会让他觉得丢脸罢了。可我就是一个青楼女子,落在这儿了,就是这儿的人,一辈子都脱不了这个身份,在哪里对我都是一样的。”
赵锋堂一下便扬起了拳头,一边的星姬见到,连忙过去想要拦着他,可过了一会儿,他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了,“我并非在询问你的意见,我会为你找一处清静的房子,让你在里面好好养着。”
“她也可以去。”那双细长透着阴狠的双眼像是毒蛇一般盯着星姬,“这样总可以了吧?”
直到这儿,明月才柔和了些,若是她同意了,那星姬便可以随她一起离开这儿了,到时候再给她一些银两,让她离开这儿,那便算逃出生天了。
“……可以。”最后,明月还是为了星姬妥协了。
“明日便会有人来接你。”赵锋堂已经被明月惹得十分不悦了,就算明月有孕了,也没能换来他的一分温柔,丢下这么一句话,他便甩袖离开了。
等他走了,星姬才步履蹒跚的走向明月,“明月姐姐……你怀孕了?”
“……是。”
“你早就猜到了?”
明月苦笑,“这几日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只是我自己不愿承认罢了,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
那老鸨也是早就察觉了,才骗她她是担心明月得了病,来套她的话,心里有数后,竟马上就去找了赵锋堂过来。
而自己,便是将明月的秘密暴露之人。
星姬脸上满是愧疚,难过。
明月安慰她道:“星姬,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过不了几天,同样会被发现的。”
星姬问:“那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要与不要又如何呢?都非是我能选择的。”明月抚着自己的肚子,她刚怀孕没多久,肚子还不明显,与往日相同,她真的很难相信自己已经有了孩子了。
在这样的地方,所有人都对孩子一事避之唯恐不及,因为青楼女子一旦怀孕,便意味着麻烦,且老鸨也不会让她们留下孩子,所以那些孩子都只能化作一滩血水,从她们的身体脱离。
没有一个人会喜欢这样被迫扼杀一个生命的感觉,楼里的姑娘们也都清楚的很,平日里也都很小心。
可,世事总是不如人愿,再怎么仔细,也防不住天意。
兴许,她的这一生,注定要在这样的痛苦与折磨中度过。
如果可以,她真心的想要带着这个孩子一起离开人世,可星姬还在,她不能抛下星姬一个人。若是没了她,想来星姬便会变成第二个她了。
既然命中注定她的命途多舛,那便让痛苦与悲剧停留在她一人身上足矣。
赵锋堂的动作很快,第二日,明月飞上枝头变凤凰,要离开这青楼的事情便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她们嫉妒,欣羡,又仇恨。
却最后也只能张开红色的双唇,说上几句酸话罢了。
她们不敢去找明月的麻烦,明月身边的星姬,她们便没有这么多忌惮了。
“那星姬可真是命好啊,到了这样的地方,还能有明月护着,现在居然还能跟着明月一起离开,真是羡煞旁人啊。”
“可不是嘛,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也算是出头了。”
“唉,别说她了,要是可以升天,要我当那鸡犬,我也是愿意的。”
“真不知道,这星姬,到底哪里合了那明月的眼,就连走,都要把她带走。”
“你们都住嘴吧。”青梅靠在门上,冷漠的说,“这里不是深宫后院,别跟着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一样了,你们都不过是一群连妾都比不上的妓罢了。”
“你这人!怎得这么说话,我们是连妾都比不上的妓,那你便不是了吗?!”
青梅说,“我从未说过我不是,我可不像你们,这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也不会像你们做那些白日大梦。有这个时间,不如多找几个客人,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为你们赎身如何?”
赎身二字,戳中了在场众人的痛点。
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的难。
她们这些人,在这里根本赚不到一点的银两,所有的银子那都被老鸨收走的,就算客人们有时送她们一点小玩意儿,那也远远够不上她们高额的赎身费。
再者,就算她们真的能为自己赎身了,那从这青楼净身出户了之后,她们又要如何生存?
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出了这里,说不定只会沦落到更惨的境地。
至于那些客人,大都是有妻有子之人,不过是来这里寻个乐子罢了,可没有那么多像话本中的痴情人来给她们赎身,去将自己的家中的平静都打碎了。
所以,这两个字,是她们这一生望而不得的奢求。
“难道你便一点都不觉得嫉恨吗?!”其中一人质问青梅。
“有何可嫉恨的?”青梅反问,“这是我的命,我便认了,就算去嫉恨明月与星姬,难道便能让我的命改变了吗?这问题真是可笑!”
“不过是将自己的悲哀,迁怒到别人身上罢了。”
青梅勾起嘴角,冷冷笑了两声,那笑容像是冰锥一样,狠狠刺穿了那些人的心胸,带着透骨的寒。
“你说的是,你总是这样。”秋霞说,“在这楼中,你是那个与明月最相像的人,落在了这儿,却也能坚守着自己的傲骨。可我们没有你们这么坚强。便只能像你说的那样,做着不可能实现的白日大梦,将自己的悲哀迁怒到别人身上,可笑又可悲。”
“既然你们都已经心中有数了,那也不必我再多说了。”青梅站直身子,“人都要走了,便留点口德吧。”
她从几人中间穿过,就算路窄,也一点都不在意的将两边的人挤开。
过了那拐角,她便看见站在一边,听着她们的话在发呆的星姬。
“你都听见了?”青梅问。
星姬点点头,“……我不是故意的。”
青梅说,“无妨,反正她们也是故意想让你听见的。”
这几人堵在了上楼的必经之路,就是专门说给星姬听的。
“谢谢青梅姐姐了……”
“谢什么,我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青梅说。
星姬瞅着青梅,她对青梅的了解也不深,应该说她对楼里的人都不熟悉,因为明月总是将她护得很好。平日里,除了一些琐事之外,其他事都不会让她去做,她就在屋子里,同明月学着弹琴,写字。
所以,星姬和其他人的关系也不过是认识一个名字罢了,从未深交过。
青梅这人,星姬也只是记得她在客人面前总是格外的热情,妩媚罢了。
却没想到,在私底下,青梅竟会是这样的性格,简直判若两人了。
青梅问,“你们今个儿就走了吧?”
“嗯,午时便有马车来接了。”
“嗯。”青梅笑了笑,这个笑不再是面对那些人时的冷笑,而是多了几分温情,“那便好,走了便莫要回来了。明月也不容易,若是这一次,能过上好日子就好了。”
“您怎么知道……”知道明月过得那么痛苦?
“若是高兴的话,她便不会是这般模样了。”青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