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洲地处京城以南,临河靠海,有采珠业作为支撑,又有一处玉脉产玉,是大梁一等富庶的地方。
也因此,这里聚集着来往行商,各国旅人,怀浮舟被江迟牵着在人流中拥挤前行,隐隐有种前世旅游旺季出行的感觉。
刚到岭洲,找了旅店安置好,江迟就让小厮们自去玩闹,只要黄昏回来就可,转身就拉着自己钻进了人流。
怀浮舟个头恰到江迟肩膀,被前推后搡的,时不时撞到江迟,江迟索性把他按在自己前面让他开路。
两个人根本不知道路,但是人群全往一个方向涌,显然那个方向就是采珠节所在地了。
拐进一条街时,忽然张灯结彩,吆喝四起,怀浮舟看见道路两边的摊子,往后戳了戳江迟,“江哥,咱们看看?”
江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红绒布上一颗颗耳坠子静静躺着,多是珍珠做的,“你看那个干嘛?”
怀浮舟拉着他挤到摊子跟前,摊主是岭洲本地人,干这行有些年头,瞧见两个画中人似的青年,一高一矮,也不啰嗦,“两位是要独只耳坠子吧。”
江迟正要摆手,他以为要给家里母亲姐姐带,没想到怀浮舟已经点了头,问道:“我看这些都是成双成对的,不拆开单只卖吧。”
怀浮舟看了看,红绒布上都是女子款式,珍珠坠子上有金银作辅,有的更花哨些,他随手拿了一只对着江迟一阵比划,被江迟一掌握住手,从手里夺走了耳坠子,最后反倒戴在了自己耳朵上了。
摊上有镜子,江迟按住怀浮舟的手,让他看铜镜,“浮舟,你戴坠子还挺好看的。”
他凑到怀浮舟耳边,说话间气息化成暖流,流进了怀浮舟血液里,引起他一阵颤栗。
怀浮舟一个胳膊肘顶在他胸肋上,江迟生受住没松手,在怀浮舟耳边继续轻声暖语道:“浮舟,你看看,真的好看。”
怀浮舟像是受了无名蛊,目光缓缓流转到铜镜上,昏黄铜镜里,怀浮舟觉得自己被蒙上一层纱,小巧珍珠垂在耳下,被环形银边裹住,明明是纯白色的物件,偏偏看着多了分研丽迷魅。
怀浮舟乍然间想起这是女子的耳坠,慌道:“这是女儿家的东西……”
江迟已经拿了另一只坠子,“这只我们也要了,多少钱?”
“我不戴这个……”
摊贩见多识广,到手得生意自然不肯推出去,一边手上不停取了盒子把另一只耳坠收了起来,一边夸道:“这位少爷可别嫌我话多,您带这个可比那些姑娘家好看,别看她们一个娇俏俏的,戴上可没您赏心悦目呢!”
怀浮舟红着脸偷看了一眼江迟,伸手要把耳坠子摘了,被江迟拦住了,“买也买了,你不戴怎么行?”
怀浮舟道:“江哥自己买的,怎么要我带?”
“确实是我买的,”江迟毫不推脱点了点头,把另一只坠子塞进怀浮舟的荷包,“可我是买给你的,当然是你带。”
怀浮舟一口气堵在胸口,扭头对摊贩说:“您这里有单只的吗?”
“有有有”,刚出摊就能做成两单生意,摊贩乐的合不拢嘴,越发殷勤,他看两人衣物不俗,狠狠心把一批存货拿出来,“两位看看,这可是我这些年收的好玩意儿,咱不说那些虚的,您要是懂货,您就明白。”
怀浮舟什么都不懂,江迟拿了一只看了两眼,的确不是五六年的淡水珠,但也没有到摊贩说的那种地步,中上货色而已,毕竟他手里如果真的有珍奇好货也不会在街头摆摊了。
怀浮舟才不管这些,他在林林总总的耳坠中挑了一会儿,看中了一只。
这一只具切来说不是耳坠,而是耳钉,银色祥云纹裹着一块黑玉,华贵中带着一丝冷意。
怀浮舟果断掏钱,买下后才连盒子一块扔给了江迟,“江哥也得戴。”
话语间颇有点你不戴就是欺负小孩的意思。
江迟拈着耳钉默了半晌,把东西塞进怀浮舟手里,怀浮舟正要开口骂人,江迟俯下身子,温温和和说:“浮舟给江哥戴上吧。”
耳钉戴上,怀浮舟小声嘟囔:“扯平了。”
怀浮舟当没听见,拉着他重新融入了人群。
夕阳洒身,两人才到了采珠的地方,怀浮舟吸吸鼻子,在各种混乱气息中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海腥味。
不少人已经挽了裤腿,提着鞋子在海边开始四处摸找,身边有摸到贝壳的周围人都会停下手催促他打开,起哄打屁的声浪一层高过一层。
怀浮舟也脱了鞋要下去,被江迟拉住,“沙子底下都是石子贝壳,不小心就要划伤脚,血流一沙滩,你真要下去?”
怀浮舟道:“来都来的,还不许玩?江哥,你不去我就去了,别拉着我。”
江迟没让他走,从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两双竹编鞋,鞋底结实邦硬,鞋帮高到膝下,平常走路不舒服,这会儿穿着采蚌正合适。
两个人准备好就下了水,不往深处去,只在边缘四处摸索,江迟摸了几个都给怀浮舟捧着,怀浮舟自己也埋头苦找。
两个人攒了一小堆,不着急开,旁边的人倒急了,扬声道:“这两位兄弟,采珠节就是图个乐子,有没有打开看一看,大家伙一起乐,你们这么攒着有什么乐子?”
怀浮舟直起腰,数了数怀里的蚌,已经有七个了,于是朗声道:“就听这位大爷的,开就开,有了给各位分彩头!”
周围立时呼声四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几圈看他开蚌。
第一个怀浮舟开的干脆,蚌壳分成两半,蚌肉里翻了两下,空的。
第二个第三个,到第五个除了蚌肉什么都没有。
有人开始走了,说:“小伙子别丧气,没珍珠蚌肉带回去炒了也是一道好菜,下酒正合适嘞!”
怀浮舟低头回他:“还没开完,让我看看这个。”
不用怀浮舟翻找,有眼尖的已经看见了,“嘿,你这手气不赖啊,小伙子,还真有啊。”
彩头不用说,自然是要分的,不过分了一圈就停了,再来的人江迟就止住他不许他发了,以免漏财。
两颗珠子放在手里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被怀浮舟塞进了荷包,有些人听说他开了珍珠还专门跑来要摸摸他的手,说是借“仙气”,让自己也好运一次。
怀浮舟采到珍珠了了期望就不愿再穿着竹鞋受罪了,两人找了地方拿帕子擦了擦脚穿上鞋子,怀浮舟嘘了一声:“还是布鞋舒服啊。”
千层底,层层软啊。
回去的路上又是一番挤攘,怀浮舟再看见耳坠子才记起来自己应该给家里带些岭洲特产才好,给娘亲和姐姐带两副珍珠耳坠子不是正合适?
两人谁也不记路,找不到先前那个摊子,只能随缘看些。
江迟也是第一回出京,难免看见合眼缘的东西要多看一会儿,怀浮舟眼馋旁边的首饰摊子,“江哥,我去那个摊子了,你看完记得去找我。”
江迟顺着他的手看向相邻的首饰摊子,一个摊子占不了多大位置,他两三步就能走到怀浮舟身边,也就撒了手,“去吧,我看完就过去。”
他看着怀浮舟走到了地方,拿起了一条珍珠项链开始询问摊主,一个瘦高个忽然转了身走过去,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个瘦子看也不看随手捞了一件首饰,在摊主面前晃了晃,把摊主的目光移到自己这边,开始询问。
江迟放下手里得东西,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他快步走过去,在碰到瘦高个的一霎那,瘦高个忽然转身离开,并把人流中的一位女子顺势拉倒,挡住了他的路。
他没有抓到瘦高个,立即回头,怀浮舟已经不在了,刚刚围满了人的摊前,现在一人也无。
摊主摇了摇手中的蒲扇,一脸的烦躁。
江迟未有迟疑,买了一件首饰,随口问道:“刚才我看有个小少爷在这,他看了那么久也没买什么?”
“谁说不是呢,在这看了好一会儿,又问了老半天,我就抬头跟另一个主顾说了会儿话,低头人可就不见了。”
摊主撇了撇嘴,从两鬓留下来两行热汗,“像您这种干脆又出手阔绰的,可真是没多少,就刚才那个瘦高个,也是东问西问,到最后什么都不买就走了,白费我一番口舌,临走时嘴里还说着什么’成了’,神神叨叨的,忒吓人了。”
江迟心里一沉,勉强稳住心神,又问:“我看您这摊子前人那么多呢,还是东西好,才能招揽人。”
做生意不就喜欢别人说他家物美受欢迎?江迟两句话说在点子上,摊主被他奉承的得意,笑得嘴角要咧到脑后了,“您这种客人真是少见,刚才那个瘦子来的时候,还有个矮个儿,就站在那小少爷左边,矮墩墩的,看着三十好几的人,胳膊有我大腿粗,挺壮实一个人,闷声闷气的,看了一会儿问也不问一句,不知道什么就走了……”
摊主还想多聊几句,低头收拾完东西,一抬头,江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诶,今儿这怎么回事,一个个,说走就走的……”
他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开始吆喝:“耳坠子诶——,珍珠项链诶——,瞧一瞧看一看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