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回了客栈,找到了在大厅守着的朝阳。
“朝阳,浮舟失踪了,这里你稳住,我过段时间就回来。”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朝阳不敢拉他,快步跑到他跟前,“爷儿,大半夜的路也不好走,还是先休息一晚上养养精神,明一早赶着点就是了……”
“回去,”江迟眸若冰霜,“朝阳,今天的话我不想听见第二遍。”
朝阳顿住,低声道:“明白了,爷儿,朝阳会守住这里的。”
江迟从后院牵了匹马,无粮无水,穿在脚上的袜子还带着海水的潮湿,他就这样上路了。
事发危急,才更加镇定。
他不能找岭洲官府,江别峰心思多变,无法确定是不是他下的手,找官府未必有用。
即便不是江别峰下的手,岭洲官府将此事上报,江别峰是借此拿捏怀寄贤还是派人寻找怀浮舟,一目了然。采珠地离港口不远,江别峰大可说怀浮舟失踪是因人员混杂,港口纠察失责,借此将怀寄贤摁死在手里。
而怀浮舟,当然是死了最好,有条命压着,怀寄贤怎么也翻不了身。
所以他只能靠自己。
他选岭洲作为外查第一处,就是因为大凉山离此处相隔不过百里,有事也能支援,更重要的是,杨建就在岭洲。
朱红小门漆皮掉了一半,剩下一半也岌岌可危,翘层一碰就碎,门框上深深浅浅的竖痕陈旧斑驳,处处显露穷酸。
江迟此前不曾出京,当然也不曾来找过杨建,他眯眼在门外上下扫了一遍,轻轻扣响了小门。
门内响起嘹亮的狗叫声,伴随着鞋子趿趿拉拉的声音,停在门后。
门栓拔动的声音过后,门被人拉开,露出一个头发胡须凌乱的脑袋,杨建眼还没睁开,粗声粗气问道:“谁啊,半夜敲老子大门?”
他说着还打了个喷嚏,幸好江迟躲得及时,没有被喷在身上。
江迟冷冷道:“杨建,你大爷来了。”
杨建头脑还不清醒,但已经察觉到来人猖狂,冷笑一声,拉开大门,“哪里来的兔崽子,在你爷爷门前撒…野……”
看杨建极力睁大一双小眼认出自己,江迟执着马鞭敲了敲他的手臂,杨建放下挡着他的胳膊,清了清嗓子,“你怎么来了?”
江迟把马牵进院子,回头看他,“清醒了?”
杨建强笑道:“醒了醒了,没想到你会来,还以为哪家醉鬼敲错了门……怎么有事?”
“没事谁会找你,”江迟踢开地上的杂物,看着对面盯着自己的恶犬,“穿好衣服,带上你的狗,跟我走。”
“怎么了,什么事啊?这么急。”
杨建走过来摸两把狗脑袋,“别叫了,乖儿子。”
狗叫三郎,还有个兄弟叫杨二,杨建把三郎带在身边,杨二就留在了大凉山。
两条狗都是好狗,杨建从小训得,嗅物追人不在话下。
杨建嘴上问着但脚上不停,进屋换衣,再出来时眼神清明,没有半点刚刚的茫然困顿,凌乱的头发遮不住眼中的凌厉光亮。
“走吧,路上说。”
不用江迟再开口,杨建已经牵了狗,看江迟心事重重的样子,恐怕接下来有的忙活,他也没打算把时间浪费在说事上。
“走着去。”怀浮舟踪迹全无,骑上马也无处可追,根本没法骑马追踪。
杨建莫名其妙道:“当然走着去,我还要牵着狗,骑马让我抱着狗骑?”
江迟没搭理他,三两步已经走到了门外,杨建快步追上,不忘锁了门。
江迟将怀浮舟失踪的事简单说清楚,杨建皱眉思索,道:“味道太杂了,你们本来就在人流密集的地方,怀浮舟身上虽然海腥味很重,下海采珠又那么多人,身上带点海腥味的恐怕有成百上千,三郎未必嗅的出来。”
“浮舟失踪的那个摊位离海滩至少两条街,我注意过,街上大多人都着绫罗绸缎,与海边衣衫蔽缕的人不一样,”想靠着运气开珍珠的到底穷人多些,像怀浮舟这样单纯为了乐子的恐怕没几个,“所以那条街上身上带着浓重海腥味的,除了我们两个,应该没有第三个人了。”
杨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出来的急,他连一口水都没喝,“从怀浮舟失踪到现在,过去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时辰。”
杨建呼出一口气,“不算太长,采珠节人潮蜂拥,他们现在可能还没出城,但是江迟,”江迟从他眼中看出凝重,“我们追查的时候,他们未必会停在原地。”
幽空星烁,印在江迟眼里徒添了几分霜雪冷意,“找,不能停。”
他把杨建带到了那个摊位,在青砖街道的缝隙里捻出一点白色粉末,“认得吗?”
杨建从他指头上取了一点抹开,在鼻尖嗅了嗅,“有点腥,”这个东西他在岭洲经常见,“是珍珠粉”。
杨建看向江迟,“怀浮舟身上的?”
江迟点点头,珍珠粉是一开始买耳坠子的时候那个摊主送的,说对女人养颜有奇效,怀浮舟就收了起来,准备带回去给母亲试试。
“他身上有一包,”江迟往前走了几步,在另一块青石板缝隙间果然又看见了珍珠粉,“他把纸包撕了一个口子,留了一道珍珠粉痕迹,不过人来人往都沾在了鞋底,只有缝隙里那些留了下来。”
这是江迟套问摊主话时,低头发现的,那时候还隐约有一道痕迹,两个时辰过去,只留下缝隙里的一些了。
“这样应该好找很多吧?”他回头问杨建。
杨建道:“这小子还挺机灵的,就是人跟着这些都能找到吧,你怎么不自己去找,非得带上三郎?”
“我去找你时已经找了一次,珍珠粉的痕迹有时候会断掉,并不是所有的青石板都有缝隙,有一些比较光滑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一点粉末也没有留下。”
杨建明白了,“但是珍珠粉的淡腥味留下了,”他摸摸三郎的脖子,“好伙计,靠你了,闻一闻。”
他把手指头上那点珍珠粉给三郎嗅了嗅,三郎鼻子耸动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点喘气声,甩开杨建放在脖子上的手,开始在青石板路上搜寻。
这一路上并不顺利,珍珠粉的腥味非常轻微,没有粉末,留在青石板上的味道也微乎其微,经过几个拐角,在新的交叉口,三郎有几次都找不到正确的方位,江迟和杨建只能牵着狗四处找下一处味道来源。
曦光微显,杨建和江迟看着眼前紧闭的城门。
怀浮舟的珍珠粉在分叉口处彻底消失,而街尾的城门昭示着那个瘦高个和矮子消失的方位——他们出城了。
杨建察觉不对,道:“因为采珠节,岭洲城门比平常要早关一个时辰,按照你说的,你来找我的时候怀浮舟刚失踪两个时辰,那个时候城门刚关,按道理他们不可能出城的。”
江迟冷笑一声,“有些在暗处鬼鬼祟祟的人插手了。”
江迟几乎立刻断定这不是江别峰下的手,江别峰没有必要大费周折把怀浮舟带到城外去,如果是他,他可以让人在城内直接解决了怀浮舟,而江迟,根本无能无力。
是怀寄贤。
“再过一会儿城门就会开,你打算怎么办?”
杨建虽然这么问,但他笃定江迟一定会查到底。
江迟又拿出那把扇子,冰凉的扇骨贴在脸上,竹柄的凉意沁进肌肤,似乎游荡在整具体魄,微微缓解了奔波了一晚上的筋骨。
果然江迟答道:“查下去。”
无论是为了浮舟,还是为了自己,都不能撒手不管。
守门的士兵姗姗来迟,嘴里还说着昨晚怡红院的姐儿,有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其他士兵哈哈大笑。
城门终于打开,在门外苦苦等待的人向岭洲城涌,在门内等着出去的也开始往外挤,江迟和杨建混入其中,悄无声息地出了城。
杨建掏了几个铜板买了几个烧饼,递给江迟两个,“日他娘的,连个卖包子得都没有,”他啃了一口烧饼,继续诉苦:“想吃点有馅儿的都不成。”
江迟道:“我给大凉山的钱不够你吃顿饱饭?”
杨建几口咽了烧饼,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够,吃饱肯定够,就是没什么肉。”
“你得问九叔,为什么不给你拨钱。”江迟一句话点中了要害,杨建不再说话,只有烧饼的吞咽声。
江迟给的东西养活一个大凉山绰绰有余,江迟这些年为了贴补大凉山,除了面上维持需要的,连扇子这些年都是那一把,涂老九给杨建的钱足够他大鱼大肉,不过他对狗比对自己都好,自己不吃也得给三郎吃肉。
三郎倒是不挑剔,杨建丢给他一个烧饼,三郎流着哈喇子几口吞掉了,仰着狗头继续看杨建。
“给,乖儿子,待会儿还有你忙的。”
又一个烧饼进了肚。
江迟就着凉水吃了一个烧饼,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他在想怀浮舟做的那些美食。
他看着手里的烧饼,心里想着怀浮舟,浮舟,让江哥快点找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