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浮舟在两条珍珠项链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那条更为简单的，娘亲喜欢大方一点的。
他正要抬头招呼摊主付钱，旁边的矮个儿忽然开口：“小兄弟，这项链是买给媳妇的吧，我媳妇也稀罕这些玩意儿，一根忒贵，好几两银子呢，能买多少肉啊！”
怀浮舟听了笑笑，“买给我娘的，我没有媳妇。”
矮个儿咂咂嘴，左手伸进怀里像是要掏钱，“贵是贵，不过该买还是要买，要不然家里头就不安宁喽！”
他拿胳膊肘戳了一下低头拿荷包的怀浮舟，怀浮舟已经有些不耐烦，无奈转过头看他，矮个儿笑道：“你说是吧，兄弟！”
说话间矮个儿左手猛地捂住怀浮舟口鼻，铁铸般的胳膊禁锢住怀浮舟，右手一伸如枷锁般束住怀浮舟两手，不给怀浮舟打乱摊子引起路人注意的机会，扭身就要把怀浮舟带离摊位。
怀浮舟勉力屏住呼吸，极力挣扎，抬脚踢向矮个儿，没想到矮个儿早有提防，先给了他一脚，右腿巨疼无法走路，矮个儿根本不在意，几乎是拖着他把他拖走了。
怀浮舟昏迷前只来得及撕开珍珠粉的袋子，朦胧间看到了珍珠粉掉落的痕迹。
摊主几次想回头看看那个小少爷，他瞧得出来那位少爷才是真想买东西的人，面前这个瘦高个儿却一个劲儿问，他扭个头都拉住他不让，“我又不是不买，你这个做生意的不能这么瞧不起人啊！”
最后瘦高个儿走的时候，摊主看着空无一人的摊子，只想呸他一口唾沫，穷鬼装什么阔爷！
怀浮舟在一片混沌中找到了自己的意识，感觉到两手被束在身后，他没有着急睁开眼睛。
“这小子张的还挺俏，瞅瞅这张脸，”粗糙的手指捏住怀浮舟的脸，左右看了看，“卖出去得这个价吧，红头老哥！”
怀浮舟听出来，这是那个矮个儿男人的声音。
“把你那俩脏指头松开，这小公子细皮嫩肉的，你给捏坏了你赔的起？”叫红头的像是站了起来，随着咚咚的脚步声停在了怀浮舟耳边。
红头的声音似曾相识，怀浮舟忽然想起来自己右边那个瘦高个儿。
“怪了，他也该醒了啊，”红头照怀浮舟腿上轻踢了两下，怀浮舟毫无动静，他扭头问矮个儿，“娘的，刘大头你是不是下错剂量了，净他娘给我耽误事。”
刘大头“哎呦”一声，哀声道：“咋能啊，我也不是第一回了，还能跟个新手似的那么没谱？红头老哥，你踢我这一脚可比给那小子那一脚重多了！”
他低头嘟嘟囔囔的，“你这么踢他一脚他铁定醒，你踢我干嘛……”
红头听不清楚，又毫不留情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孬种，有本事你大声说，在这说什么屁话！”
刘大头抱头痛叫，滚到一边，“红头老哥，红头老哥，我错了，错了！”
红头抬起的手放下了，一双阴鸷的眼盯着刘大头，“把这小子扛到那屋去。”
刘大头刚挨了打不敢不从，揉着脑袋走到怀浮舟旁边，把怀浮舟扛起来就往旁边的屋子去，红头还在后头喊着：“给我好好看着他们，少一个打瘸你两条腿！”
刘大头连声应了。
怀浮舟听到“他们”时已觉不妙，等睁开双眼被眼前的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知道是哪里的破瓦房，房顶破了一个大洞，怀浮舟透过洞看了看天色，天刚大亮，他微微放心，自己应该离岭洲不远或者根本没有离开岭洲。
珍珠粉不知道能给江迟引多长的路，不过也差不多了吧，怎么人还没到呢？
而且眼下的情况也很不妙。
不大的屋子里，十来个十几岁的男孩歪倒成一片，两手皆被绑在身后，看他们的衣着面容，在这里待了不止一天两天，屋内一角散发出的恶臭让怀浮舟意识到，他们吃喝拉撒都在这里。
刘大头把他放到墙边，自己在门口找了个歪脚凳子，靠着门板一坐，眼也不眨的盯着一屋人。
他查了查人数，带上怀浮舟，一共十三个。
人数没错，他放了心，开始看着一个老鼠洞开始发呆。
他跟着红头一晚上没休息才跑到破宅子这里，这会儿凉风吹着，无所事事，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十三个人，怀浮舟心里默念，他们抓这么多少年干嘛，这里面最小的那个孩子看起来才十二三岁，就靠在自己旁边，最大也不过十六七。
虽然已经清醒了，怀浮舟脑中的晕眩感隐约还在，他到达岭洲以后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身体的无力加上精神的恍惚，让怀浮舟有一种强烈的呕吐感。
他悄悄往刘大头那边看了一眼，看刘大头睡着了，才碰了碰身边那个最小的孩子，设声音压的极低，问他：“你叫什么？”
那孩子猛地抽搐了一下，等发现不是刘大头以后，才小心回他：“秦钟。”
他声音细若游丝，好在屋里安静，怀浮舟勉强听清了，点点头道：“我叫浮舟，岭洲人，你呢？”
他没有告诉秦钟自己的真名，连地方也是骗他的。
秦钟胆子很小，说话前下意识朝门口偷瞄，看到刘大头依然睡着毫无反应才低声道：“我们都是岭洲人。”
怀浮舟皱眉，心中起疑，“那你们都是这几天被抓到这儿得的吗？”
秦钟点点头，说话间有了哭腔，“你来之前，我是最后一个被抓的，本来他们已经要带我们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没走，我们过了一天，结果今天你就来了。”
怀浮舟抓住了心中的异样，短时间内失踪了十几个同龄的孩子，家中父母必定着急，不会不去报官，这么大的案子，衙门竟然毫无声响，按理说早该成为人们的谈资，自己和江迟也从未听说。
按大梁律，当地官府守卫已属无能，卸任革职都是轻的。
这两个人必定与衙门有勾连，无论是放纵还是协助。
而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些人为什么放弃了原有计划而去再抓了一个人，这个人又恰是在江迟身边的自己？
他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喉咙，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秦钟，你们一般几时吃饭啊？”
怀浮舟的眼中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他眼巴巴的等着秦钟的答案，而秦钟接下来的话打碎了怀浮舟的希冀。
“……我们没有固定的吃饭时间，大多是那两个人，”秦钟瑟缩了一下，显然对刘大头和红头两个人非常畏惧，“他们两个吃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我们，顺便给我们几个馒头。”
怀浮舟眼中的光灭了一半，他尚不死心，接着问：“几个馒头？”
“七八个吧，我一般可以分大半个。”
怀浮舟刚刚舒缓的心情再次跌到谷底，“你们一共七八个？”
秦钟乖巧地点了点头。
怀浮舟觉得自己饥饿的肚子更饿了。
眼前的困境让他甚至不敢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毕竟生活已经如此之艰难，他张了张嘴问出了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我们会被送到哪？”
他以为秦钟无法回答，毕竟刘大头和红头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去向的理由。
没想到秦钟真的知道，他声音明显多了几分惶恐：“秦楼楚馆，”他眼中带泪，“浮舟哥哥，怎么办？”
怀浮舟猛地捏紧了拳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与这种地方有干系，他不是不疑惑，自己这个年纪被拐卖，从前的记忆清晰，又娇生惯养不能做体力活，既不能当做小孩子卖给无儿无女的家庭群，也不能带去做工，究竟有什么用呢？
可是秦楼楚馆四个字在这一刻好像带了滚烫的热度，烫的他大脑生疼，却无力阻拦，他只能发出疑问，江哥怎么还不来呢，为什么到了现在还看不到人影呢？
他张了张有一瞬间失声的嘴，小声清了清嗓子，安慰秦钟，“没事的，咱们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的苍白无力，可秦钟还是颇为捧场勉强笑了一下，嗯了一声。
怀浮舟被他的笑扎的心里一疼，无力的靠着墙，总算明白其中的关窍。
每天七八个馒头不足以让十几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吃饱，却可以保证他们不饿死，并且没有力气反抗甚至去做些别的事情，红头在乎的只是他们的皮囊，只要脸无碍，瘦一点没关系，总有人会把他们养回来。
现在再去看，所有人无论年纪大小，即使灰尘遮了面，也能瞧出来相貌甚佳。
江迟和杨建追着狗一路狂奔，乡间偏僻小路上，树木伸出来的枝条抽在脸上，打的生疼，杨建气的要骂娘。
两个人出了城门，没了珍珠粉，江迟给三郎闻了闻腰间的竹编小船——这是怀浮舟开了珍珠以后，江迟向他讨彩头特意要的，现在应该还有怀浮舟身上的味道。
没有城内各种气味的干扰，三郎的鼻子追着空气中留下的气味，二人一狗一刻未停，终于到了那座荒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