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自己一个人待着另一间屋子里，他在等红婆来。
他跟刘大头本来大前天就要走，车马已经安排好了，没想到收到了红婆的信，让他略等一等，帮她做个单子，这一单做完保管他后半辈子荣华富贵。
红头初入行就是红婆带着他，从怎么挑人，到如何下手，最后卖到哪，行内规矩重都是红婆手把手教他，才让他混到今天。
他混出头的时候就跪在红婆面前拜她做干娘，发誓给她养老送终，现在不过多做一单，还能保富贵，他红头有义有情，这件事于情于理都不会推脱。
他带着刘大头一早就守在城门外，守门的盘查时车内的人也要下车，而认出怀浮舟以后两人就在后面跟着了。
江迟拉着怀浮舟根本不撒手，直到怀浮舟去看那条珍珠项链，两人终于等到了机会。
如往常一样顺利，即使那个男人发现了异样，可是他们有出城的先机，他即便是找，也想不到人已经在城外了，只能在城内瞎转悠。
红头在屋内踱了几圈，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一听到上楼梯的声音，他立马伸出头玩外看，等看到是出去买饭的瘸腿和瘪嘴，抄起一根木棍就扔向两人，“干你娘，买顿饭是被狗日了吗，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们俩还知道滚回来！”
刘大头被这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一哆嗦站起来，开门看见被骂的两人，凑上去打圆场，“红头老哥等你们等的时间太长了，发脾气也是难免，你们俩也是，跑个腿也干不利索，有点眼色，快把红头老哥那份拿过来。”
瘸腿拿出来一份交给刘大头，刘大头跑过去递给红头，“红头老哥，一晚上没吃了，赶紧吃点热乎的歇一歇。”
红头冷哼一声接过，挥手让他出去。
刘大头出来还顺便带上了那扇只剩一半的门，他朝门外站着的两人做了个“没事了”的表情，拉着两人进了屋里。
“行了，红头那臭脾气，咱谁也没办法，还指望他拿钱呢，”他在身上随便擦了两下手，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馒头，边吃边说：“昨晚我们俩不在，你们俩守着没事吧？”
叫瘸腿的不言不语，也拿了一个馒头开始啃，瘪嘴劈手打在他脑袋上，轻飘飘的一下，“那群崽子还没吃呢，你吃个屁啊！”
瘸腿朝他傻笑一下，馒头照旧一刻不停往嘴里塞。
这是小时候饥年留下的习惯，有点东西千万不能存在手里，全塞肚子里最安稳，不用担心有人来抢，死了也能做个饱死鬼。
刘大头天天看他们俩这一出，哪能不知道瘸腿是做给他看的，不耐烦催促道：“别磨蹭了，赶紧喂他们点东西，这批货矜贵着呢，难伺候。”
他说到这露出一个美笑，越矜贵越难伺候就能卖的更高，钱一到手，这些罪谁还放在眼里？
一阵风穿墙而过，一股屎尿骚味儿打在刘大头脸上，他干呕一下，手里的馒头也吃不下去了，“瘸腿，给，哥哥赏你了！”
刘大头甩手把馒头丢给瘸腿，瘸腿两手接过，露出一个感激的笑，三两口吞下去，找了个角落坐着，静静看着一屋子的人。
怀浮舟以为瘪嘴会给他们松绑，让他们自己拿着吃，然而这群拐子显然经验丰富，不乐意给自己增添任何意外，瘪嘴耐着性子，自己拿着一包馒头挨个儿喂他们，他们只用动嘴咽下去就成。
大半个馒头放在嘴边，怀浮舟饿得前胸贴后背，头一回觉得馒头也是绝世美味，吃完还意犹未尽的开口：“大哥，还有没有了？”
瘪嘴喂了一圈人，自己肚子里还空着，好笑的看了怀浮舟一眼：“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多吃是闹哪门子妖？”红头可是交代过的，这些人千万不能多喂。
他自己捡了一个馒头，正咬着，忽然在怀浮舟腰间瞧见了什么东西，跑到刘大头身边一阵低语：“刘哥，你猜我在那小子身上看见了啥？”
刘大头往门边坐了坐，这边透风，没什么味道，斜着眼看他：“哪个小子？看见啥了？”
“就那个新来的小子，”瘪嘴搓搓手，道：“他腰上戴着个玉佩呢，瞧着花色形状，不是次货，转手出去五六十两银子是至少的。”
刘大头听了前一句就没兴趣了，靠着门板晒太阳，慢悠悠道：“你要是那两根手指头不想要了，你就去碰那小子，”他翘脚抵着门框，“屋里这些小子，谁身上不是被红头刮的干干净净，怎么就那小子身上留了一块玉佩？你也不想想，红头会把好东西留给你我？红婆特意吩咐了，这小子一根手指头都不能碰，给他留着体面！”
瘪嘴陪着笑奉承：“原是这般，我也不清楚，多谢刘哥提点了。”
刘大头笑道：“这谢我就收下了，你入行年头少，不了解这些门门道道，平时就多问问我，哥哥我跟你一乡邻里，总要互相扶持的。”
瘪嘴心里头不得劲，自己跟你是同乡人不假，挨户住着，你难道不知道我比你大三岁？称你一声哥你还真敢应！
他心里所想面上不显，语带感激，“刘哥大义，刘哥大义。”
红头咽着干馒头，躺在干草窝里等红婆来。
红婆临近午时才到，红头喜笑相迎，“干娘别来无恙，身体康健啊？儿子瞧着，您这气色比二八姑娘还好。”
红婆抚着他的手，略点点头，“好得很呐，今日见到我儿，觉得更好了。”
她当初对红头另眼相看，特意提拔，就是看中他进过学堂，学过诗书，说话好听，瞧瞧这话说的，谁听了心里不乐呢？
红婆抬脚往屋里去，红头紧随其后。
刘大头慌忙站起来，“红婆婆身体可好啊？”
红婆随意点点头，急着往屋里看。
所有人听见声响，一齐看向门口。
红头厉声喝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的眼！”
“别吓着他们了，性子太绵软就会无趣，有些官人喜欢性子烈些的，”红婆已经把所有人面容看了个遍，显是满意，“你本事见长，这批货我瞧着不错，你就算提提价也好出，那些死扣着俩子的不放的，换一家也成。”
红头道：“干妈说的是。”
红婆遥遥一指，“那个就是我要的人吧。”语气肯定，她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
“正是，干妈现在要带他走吗？”红头已经把怀浮舟扛起来，等着红婆开口。
红婆朝他招招手，两人往楼下走，刘大头要跟，红婆拍拍他的肩膀，“刘小子就在这儿帮红婆子好好守着这批货吧，红头性子鲁莽些，你们可得帮红婆子好好看着他。”
话毕，二人下楼，留下刘大头悻悻回去了。
一辆轻便马车停在这，红头把怀浮舟扔进马车，麻布帕子遮住口鼻，蒙汗药几息之间发挥作用，怀浮舟彻底昏迷前，模模糊糊的想，完了，转移了，江哥恐怕找不到我了。
红头拿袖子蹭了脑门儿上的汗，把红婆扶上马车。
红婆抓住他的袖子，轻声道：“怀浮舟此事一了，干娘就把你该得的送回来，你且等上几天。”
红头爽朗一笑，他对红婆是绝对的信任，他道：“干娘尽管去忙，等几天而已，儿子乐意等，拿了钱儿子就能孝敬干娘了。”
红婆如平常母亲一般，对红头的甜言十分受用，“干娘等着那一天！你去忙你的吧。”
红婆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马车后翻腾的尘土分卷，看不清下面掩盖的事物，红头扇着手躲避灰土，跳着往楼上去了。
刘大头倚着栏杆发呆，红头从他跟前走过，他猛地回了神，追着红头问：“红头老哥，咱什么时候走？”
为了这批货，他们已经留在岭洲小半月了，赶紧出手才能拿到钱。
红头没回头丢给他一句，“去把马车带到前头来。”
刘大头心里一喜，“咱今个儿走吗？”
隔壁传来红头遥遥的一声，“今晚就出发。”
白天人多，难免落人口实，被人瞧见行踪，晚上赶路反倒方便。
红婆了解红头的办事手段，他晚间出发，就会给自己拖延更多的时间。
她对怀浮舟的身份一清二楚，托她办事的人她惹不起，怀浮舟是荣华富贵，也是烫手山芋，要快点处理掉，她才能放心。
只是可惜了红头，这么多年栽培，一朝心血全无，红婆心里升起几分酸楚来，她还得再找一个干儿子，只是一番培养过后等他独当一面不知是哪一年了。
她敲了敲马车壁，赶马人应声侧首，问：“什么事啊？”
红婆温和回道：“快一些吧，老师傅，咱们这次碰见硬茬了，不好对付，这是逃命不是游玩，多抽几鞭让你的马跑快些！”
赶马人应道：“我晓得，不用你催了，我的马快着呢，你就好好待着，少跟我说话。”
红婆也不恼，挪了个位置坐的更舒服些。
行走江湖，干这些见不得人的行当，是她情愿，但是丢了命，就非她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