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寒气比以往更盛,青石板上结了霜,天还未亮,排首的丫鬟穿着鸦青色袄裙,提着灯,握提竿的手冻的发僵,换手提了,脚上却不敢停,引着其他几个小丫鬟往前走。
后头的几个丫鬟比她难些,提着食盒,这种食盒为了保温,做的十分厚重,提着沉腕子,等她们走了一路送到厅堂放下食盒,也不敢动作,拜了礼出了门才敢放在嘴边呵一呵气,揉揉酸疼的手腕。
走在队末的红杏扯了扯白芷的衣袖,白芷回过头,问她:“怎么了,红杏?”
红杏偏着头看她,搓了搓自己冻的泛红的脸,“白芷姐,厅里坐的那个小公子就是夫人的弟弟吧,长的真好看。”
白芷嘲了一声,“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贴着咱侯爷才去了国子监?可见家里头也没什么本事,听说他连四书五经都说不上几句,咱小少爷可比他能耐多了。”
“那也太好看了,我看着……”红杏顿了顿,“这小公子像个天上的小神仙!”眼睛里藏着星星月亮呢。
红杏犹在念叨怀浮舟好看,白芷气的斜她一眼,扭过去了,眼皮子浅得东西,尽会拍马屁。
怀浮舟卯时就要上课,现在住在别人家里,也不敢拖延,掀了被子就起,脚也不停的赶到厅堂,撩开棉门帘,严诲严婧听见声响抬头看他,露出了得意的笑。
怀有玉不在,她有孕在身,应该还没有起。
自从怀浮舟住进严府,除了怀有玉,这个家永远都是他起的最晚。
“今天你就自己去国子监吧,代安小你两岁,做你的书童正合适。”严讷抬手让人摆桌,准备用早膳。
怀浮舟昨天已经见过代安,十二岁的男孩矮他半头,但比他壮实,笑的时候露着两颗虎牙。
于是应道:“好的。”
“今天有雾,我已经吩咐了刘叔,他架车稳妥我放心些,午间是在国子监用膳,晚上还是刘叔去接你们。”他这个意思就是不再与怀浮舟一块去国子监了。“雪晴,拿件浮舟的大氅给代安送去,若是再冷,就给浮舟披上。”
雪晴颔首出去了。
怀浮舟惺忪着两眼,把小汤圆咽下去,“多谢姐夫了,还是姐夫想的周到。”
“你今天第一天正式入学,难免不习惯,你只管安心读书,别太理会其他的事。”
“我明白的。”
等怀浮舟上了马车,刘叔驾车平稳,怀浮舟在这平稳里头重新捕捉了一丝睡意,靠着车厢陷在角落里仰头就睡了过去。
他穿过来这段时间,一直忙的兵荒马乱,逮着空就能眯一会。
到了国子监门前,代安坐在前头唤了几声没人应,就跳下车椽,凑到帘子前又轻叫了几声,还是没人应,才拉开了棉帘。
棉帘乍一拉开,冷风就灌进了车厢,怀浮舟受冷终于睁开了眼,还是迷迷茫茫的。
“怀少爷,已经到国子监啦。”
代安也不等回话,麻利的挎上书袋,探了半个身子到车厢里,阴影罩在怀浮舟脸上,他才彻底清醒了。
代安右手抱着大氅,左手搀着怀浮舟,等怀浮舟下车,立即给他披上大氅,怀浮舟伸手套上,看见不少学生来了,才急急忙忙的往院里赶。
入学第一天,都要去榜上看分班情况,榜前人多的挤成一团,代安去看榜,怀浮舟就在挡风处靠墙站着等他,竖着耳朵听别人讲话。
“我得了信,今儿个秦王殿下要来呢!”说话的人两手抄在背后,在一干听众的眼里满意的看到了吃惊。
“说胡话呢,范三,秦王殿下四年前就被皇上特诏回宫,由皇上亲自授课点拨,怎么会来国子监呢?”反驳他的那个人一脚踩着台阶边沿,踢踩着上面的青苔,不知怎么的,竟然没有人把这些打扫掉。
范二受了这一番嘲讽也不生气,迈步走到这人跟前,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强行把他到自己胸前,怀浮舟看着这人脸都被这一下的冲击撞扁了,“赵老十,哥哥跟你打包票,这事可靠,昨晚上我哥才给我透的口风。”
赵老十被他这么一拽也不生气,反而顺势凑到范二怀里,喟叹一声,“不说别的,范二你这怀里可真是暖和啊,把风挡的严严实实的,”他拍了拍范二挺阔的胸膛,“那范二哥,你说说人家秦王殿下为什么来呗?”
他们说话也不避讳,周围听见的人不少,此时都朝这边看了一眼,等着范二说下文。
范二笑眯眯的,拉起赵老十一根胳膊,看着人都被引了过来,却换了话头,“你等着看不就行了?不说这个,你知道自己在哪一堂吗,走,带哥哥快去看榜去。”
看榜的人挤成一团,代安身板小挤不到前头,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前挪步子。
怀浮舟百无聊赖的在旮角里站着,他站的这块地方隐在檐角下,不仔细看谁也看不到他,虽然遮风,但是天寒,寒气根本挡不住,氅衣上坠了一圈毛领,他就努力缩着脖子好把脸全遮住。
他站在这转着圈的跺脚,忽然感觉脚上一重,像是爬了什么东西。
袍子太长,他提着大氅的两摆,努力把脚往前伸着低头看,毛领在眼前影影绰绰的碍事。
一团黑色的东西。
他晃了晃脚,黑色的东西动了动,甩出来一根尾巴,跟着抬起头,对着他叫了一声。
“喵~”,是只黑猫。
怀浮舟没忍住笑了,看着是只幼猫,除了脸上有块白全身都是黑的,脸上那一块白又好巧不巧的生在有眼那里,衬得猫眼亮晶晶的。
这会已经顺着他的裤腿要往上爬了。
他把猫从脚上抓下来,蹲下来把猫抱在怀里顺着给猫捋了捋毛,猫儿就拿尾巴勾他的手,怀浮舟用食指从猫背上往后顺着尾巴往上滑,在尾尖处画了个圆。
怀浮舟挽了挽袖子,拿手大致比了比,这猫恐怕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他自己手下,一只手勉强能够握住他。
“小孩,那是我的猫。”
怀浮舟正在猫脑袋上戳坑,猫儿木着脸被他戳,骤然听见这声音从头顶传过来,猫儿尾巴也不动一下,倒是怀浮舟下了一跳。
他猛地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檐上坐了个男人。
正是昨天才见过的江迟。
江迟斜坐在檐上,一条腿在墙上晃荡,一条腿攀在檐上,两手抓着檐壁,要跳不跳的样子,白色袍子被他卷了一半在怀里,露出了下面的黑色靴子,靴子上的金色花纹映着晨光和江迟的脸一块撞进了怀浮舟的眼里,让人险些睁不开眼。
怀浮舟站起来,整个人上半身浸在了曦光里,他仰头向自己看过来的时候,江迟从前只觉得小师傅做饭好吃,这会儿才发现这个小孩的脖颈非常美丽,颈间没有挂饰显得修长洁质,少年微凸的喉结比女人的柔弱多了一分坚韧。
但也不只是修长和坚韧,可能是氅衣上的毛领遮遮掩掩的让人看不完全,或许是曦光实在太美丽映在那上面,江迟的眼里有一瞬间染上了烈火。
烈火烧的他心儿放荡。
他从前不在意,所以连脸都没仔细看,今天再见,在这普天光照下,任何东西都无处遁形下,竟然觉出几分妍丽。
他魂游天外,眼睛明明看着下面却好像已经失去了这一部分视觉,只有那块脖颈看的俞加清晰,似要沉迷在此,就在这恍惚间他听见怀浮舟问:“江哥怎么在这?怎么以前没见你抱过这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