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来的猫?”
“小师傅这么多问题,我要从哪个开始回答?”江迟从檐上跳下来,袍角翻飞,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昨天才抓得猫,走在街上忽然就跳到我怀里的,怎么赶都赶不走,也没人问我要,我没办法,只能带着了。”
怀浮舟点点头,表示我真的信了你鬼话,两指轻轻夹住黑猫的右耳,又问他:“这猫什么名儿?”
“死皮赖脸跟着我,能养他就不错了,谁给他起名字,不过你想起起一个也成。”
江迟走到怀浮舟跟前,从袖袋里又拿出那把矜贵的扇子,像挑人下巴一样要去挑猫的下巴,黑猫眼也不抬,一爪子给他拍开了。
江迟不死心,要掐猫后颈,黑猫抬头朝江迟低沉的叫了两声,往怀浮舟怀里凑的更紧了些。
怀浮舟挑眉看向江迟,手上撸猫的动作不停,忍不住打趣道:“果然是死皮赖脸,可真是太死皮赖脸了。”
江迟好似没有一点被打趣的觉悟,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是啊,太死皮赖脸了。”
他收回扇子,也没有放回袖袋,似乎寒日里拿着扇子是一件常事一样,拿着扇子隔空对着猫脑袋点点点,说:“喜新厌旧的小东西,昨天晚上还追着我要扇子玩,大半夜在我屋里跑的不消停,今天进了别人怀里连主子都不想要了。”
怀浮舟又撸了一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名字,“反正他是只猫,就叫他猫儿呗。”
江迟对这种“你是啥,就叫啥”的做法十分赞赏,看他撸的开心,自己也手痒,先撸了一把怀浮舟的脑袋,才伸手要猫。
怀浮舟被撸了一把,深切感受到武力值的不对等,依依不舍的把猫儿还给他,江迟拎着猫儿的后颈就放在了自己的肩上,让他自己爬。
这猫很滑头,江迟的衣领略大些,虽然不像怀浮舟那样有毛圈,但是做的很高,可以挡风,猫儿就钻进里面露个头在外面一直看怀浮舟。
扇子在猫脑袋上虚虚敲了两下,“知道自己分到哪一堂吗?”
“书童去看了,我在这等他,”怀浮舟扭头看看榜前越来越多的人,代安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到哪都一样。”
“是,到哪都要记得出新品。”
怀浮舟被噎了一下,他想说的其实是,到哪都是混日子。
“江哥在国子监读书,那天怎么不告诉我?”开学的日子出现在国子监,怀浮舟想当然以为他也是学生。
江迟摆摆手,“小孩子才上学,我这么大年纪了,享受生活就行。”
上学的小孩子•怀浮舟更加疑惑,“那江哥来这里干嘛?”难不成是送孩子?江哥要是有孩子,年纪应该不大,能来国子监上学吗?
江迟猜不到怀浮舟胡想些什么,“受人之托办个事情。”皇上把今年幸学的事交给他,这还是老皇帝头一次让他出门办事,江迟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幸学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不用操什么心,走一个过场,随随便便就能得个好,容易建功,还能趁机与诸多学子交好,作为掌权得第一步最合适不过。
老皇帝背地里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招。
江迟说的不清不楚,怀浮舟也不好再问,正想问问他对国子监有多了解,如果能在国子监附近盘下一家店,学生的买卖还不好做吗?
他正要开口,那边代安好不容易看完榜,从人群里拱了出来,被混浊的空气呛了几声,缓过来就向他这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怀少爷,是正义堂啊!”
怀浮舟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种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还是留着下次好好请教,赶紧到正义堂报道才是正经。
怀浮舟冲江迟道了别,朝代安跑了过去,两人说了会话,代安可能问起江迟,怀浮舟侧头看江迟还没走,冲他远远的笑了笑,跟代安说了几句,两人慢慢走远了。
洪罗恩心烦意燥,手指在桌案上敲了几响,看着于伋,道:“祭酒大人,皇上此番授秦王视学,究竟有何用意?”
按例,皇子十六岁即可出宫建府,江迟十六上奏出府,帝压奏三日,不允,赏珠玉宝器数台,近日又赐封江迟秦王,但仍不允其出宫,将秦王唤至榻前,好言安抚,只为换得秦王留在皇宫,多在身边侍奉几年。
一时秦王荣宠无限,朝中流言四起,宫中四处争论,太子之选似已落定,民间又传歌谣颂赞秦王,风声四起,文帝置若罔闻,待秦王俞加亲厚,常与秦王共入膳食。
户部侍郎郑其瑞偶遇秦王,受邀于亭内赏花,问起此事,秦王但笑不语,拿扇尖指了指面前一盘熟杏,郑其瑞低首思索,行跪叩大礼方才离去。
想起郑其瑞一事,洪罗恩仍心烦意乱,这事在心头思索了几个来回,秦王指着熟杏,熟杏是杏黄色,唯有太子才可着杏黄,过于坦诚的暗示,让许多人开始躁动,事后皇上也不曾评判,流言继续肆虐,皇上似乎真的要让秦王做太子。
然而皇上选哪一位皇子为储君都可以,独独不能是秦王。
于伋捋了捋胡子,他明白洪罗恩的焦躁,立储是一件大事,“恩之不用这么为难自己,圣人自然有圣人的打算,咱们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好。”文帝老谋深算,洪罗恩看事粗陋肤浅,于伋叹了口气,皇家最擅阴司诡事,洪罗恩却始终看不透彻。
“大人,圣上对秦王的恩宠实在太过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看重了,连城外百姓都知道,秦王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洪罗恩面容方正宽厚,却是个火爆脾性,在自己上司面前也不会收敛,似乎现在就能跟祭酒大吵一顿。
于伋倒是心平气和,他用铁钩拨了拨铜炉里的炭块,打断他,道:“恩之,你也说了是宠爱啊。”
于伋把手放在炭火上面烘烤,暖意似乎从手指延着血液流进了四肢百骸,“皇上宠爱一只野猫,把他高高的捧在手里,供世人观赏,以至于你们只看见这只野猫却看不到身后的的提线始终握在那个人手中。”
于伋跟随江别峰数十年,知道一些事情却始终不敢妄加猜测,本本分分做好本职,很少谈论皇家之事,这次不过是点醒洪罗恩。
“而这只野猫呢?他会因为这些宠爱受到朝廷百官的疾言斥语,成为众矢之的,你看看王丞,每日上朝先要劝诫皇上,才要呈报事务,朝中数十名言官,这些人呈的批判折子恐怕可以铺满一个桌案了,全部拿出来压都能把人压死。除了金银宝器,他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看似拥有了很多东西,事实上,他因为这份宠爱失去的更多。”
铜炉里冒出几颗火星,有微微的迸溅声在炉子里炸开,洪罗恩被这一番话炸的耳鸣,他不断收紧自己握着膝盖的手,在这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
“一旦皇上收回这份宠爱,他什么都没有,你明白吗,恩之?”于伋看向洪罗恩,洪罗恩从国子监毕业五年,后来被于伋带到身边,从博士助教到司业只用了三年时间,他经手的事情实在太少。“他被皇上封在你们看不到的五指山下,翻不得身。”
“弟子受教。”洪罗恩颔首,陷入沉思。
于伋拿铁钩敲了敲铜炉,发出清脆的“当当”声,道:“不过,这火不够旺,还需要再添些炭哪。”
去正义堂要先经过辟雍,辟雍被水池所围,怀浮舟沿桥走向辟雍大门,阳光照在黄琉璃瓦上,四角攒尖重檐顶,鎏金宝珠摄人心魄,这是国子监学生学技艺课时才能进的,平日不让进。
而辟雍两侧就是六堂了,怀浮舟所在的正义堂在辟雍左侧。
怀浮舟随着人流进了学堂,染着墨香的课本通过之间传来厚重的触感,怀浮舟恍惚间觉得这是一本五三,分分要命,字字诛心。
最后长叹一口气,行了,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