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淮汉是见过江迟的。
宫里偶尔举办宴会，范丞相身为朝廷重臣，国之重器，是必须邀请的，为了让胖儿子见见世面，范丞相也带范淮汉去过几次，这几次中，只有一次范淮汉见到了江迟。
那一回是皇后举办的家宴，说是家宴，朝廷官员去的也不少，男人们都在殿内，皇后则带着各家夫人在御花园里另有一桌。
殿内这一席，两个皇子分坐皇上左右，一开始是没有江迟的。
范淮汉偷偷问范丞相，怎么大皇子总是不在呢？
当时范丞相说的是：“这种宴会大皇子一般是不来的，他不喜欢，皇上呢，就也不强求，大皇子只偶尔才会来。”很明显，这个偶尔接近没有。
范淮汉听了还挺遗憾，朝堂之间的风涌暗流他不懂，他只是好奇，他身边所有的伙伴，无论家族势力如何，大家对这位大皇子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然而这一次，范淮汉运气很不错。
宴席过半，忽然有一个玉冠白氅的男子，带着冬日的呼啸寒风进了殿。
福公公要人下去又抬了一张椅子，正要让人给江迟腾个位子出来，被皇帝止住，“难得见你参宴，怎么，你还舍得来陪陪我？家宴而已，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就坐我一旁来，咱们父子俩好好说说话。”
桌子够宽，皇帝旁边放下一张凳子绰绰有余，父子二人同行而坐，共同俯视下面众臣。
如同俗世父子一般。
范淮汉觉得今天自己堪称鸿运当头，一转身就有一个江迟等着他，近距离看，大皇子真的是玉面星眸，如果能拿到他的签名，回去在妹妹面前那不就有的得瑟了？
“迎迎迎，就是迎客来不迎我也迎啊，”范淮汉搓了搓手，强压下心中的惊喜，勉强保持声音不抖，“殿下真要跟我们一块去？”
“我还没见过迎客来这道菜，听你这么一说，觉得挺有趣，麻烦你带我长长见识了。”
江迟看到沈清沐的手势，知道要上课了，“你们先上课，我去别的地方转转，等你们下课，再来找你们。”
他走到门口，又转头叮嘱，“好好听课，别给你们沈学正添麻烦。”
话音刚落，就看到范淮汉赶紧点点头，又看到后面懵懵的怀浮舟，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样子，心里一笑，撸着怀里的猫头走远了。
怀浮舟别的没听到，那一声“殿下”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坐在小店里跟他坐在一块吃一碗十文钱变态辣黄焖鸡，甚至还要从他嘴里抢蜂蜜柠檬水的江迟，原来真的是生活朴实无华又枯燥的有钱人，还是食物链顶端那种。
没关系，我也是京城有店的人，等我攒攒钱，买套四合院赚房租他不香吗？
得抓紧时间出新品了啊。
下课后，一群少年出了门就见到等着的江迟，猫从怀里跑到了肩上，怀浮舟默默地想，这猫还挺耐得住，一整天守着江迟也不去撒撒欢的？
也不去撒尿拉屎的吗？
一群人说说笑笑到了客满楼，小二引着他们入了座，怀浮舟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
江迟坐在雅间，看着包间内奢华的装潢，觉得自己穷的只剩一只猫了，前几天跟严讷张守一来客满楼，几个人也就是在二楼中等包间吃的饭，今天跟着一群孩子竟然能坐到顶楼，这还是头一回。
也只有顶楼的人能点迎客来这道菜。
因为上的起顶楼的人才有点迎客来的财力。
迎客来是压轴菜，最后才上，江迟坐在一群半大小子中间，听着他们吹牛皮，悄悄的瞟了两眼怀浮舟，一口一口往嘴里塞菜，从入席到现在，没有停过。
看着周围忙着交际的人，只有怀浮舟忠实的进行着自己的目的，吃。
迎客来终于呈上来，一个一人高的长盒，红底雕着些花鸟花纹，由两个汉子担着抬了上来。
包间忽然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个长盒，范淮汉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他喝酒容易上头，不过是一点，整张小胖脸就红彤彤的。
怀浮舟看着这个盒子，觉得这个长度装一个人完全没问题，不过这么大，要装多少吃的？
环顾四周，大家基本吃的差不多了，这么多肯定吃不完，应该可以打包吧，美食不可辜负。
倒是江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只一瞬就恢复了之前浅笑的样子。
范淮汉招手，让两个汉子把盒子放在一边的长桌上，这长桌像是专门为此设计的，大小刚好，周围围了一圈椅子，众人转阵过来坐好。
两个汉子放下东西就退了出去，范淮汉食指关节敲了敲盒子，发出清脆的响声，“谁来开这个盖子？”他狎昵的笑了笑，“这可是个好差事，谁开的话，真是艳福不浅。”
赵老十撇撇嘴，“我来，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掀盖掀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愣住了。
左右的两个人从缝里往里看，只看到一个少女，唇脂泛着光亮，双眸含着笑意，回望众人。
她身上裹了一层薄纱，半隐半现，放在胸前的双手碰着一个精致的果盘，硕大至颈，盛着京城没有的各色水果，搭配得当，经过雕刻，拼成了一个乘风欲去的美人。
“掀开啊，赵老十，好东西只给自己看，不给大家过过眼？”范淮汉笑得得意，他第一次也跟赵老十一样看呆了，现在看到赵老十这副样子，得意的紧。
盖子被彻底掀开，江迟暗暗的想，还好不算太过分。
怀浮舟眼里只看到一盘水果，点点头，吃过大鱼大肉，再怎么好吃，也还是会腻，一盘水果正好解腻，看品种，也都是佳品，有一些，还是特意从番狄人那里买来的，价格可不便宜。
京城第一大酒楼果然名不虚传，不仅菜做得好，其他方面也做得非常到位，自己还要多学习才行。
于是江迟就看到怀浮舟拿着签子插了颗顶端的红色水果，放在嘴里吃的香甜，些许红色汁水从嘴角溢出，被他用手指抹去了。
好像根本没发现下面的美妙少女。
范淮汉做了个手势，少女从盒子中走出来，捧着果盘四处走动，让众人品尝水果。
半大少年们一边插水果，一边偷看，半露半隐的美丽，引起了一股压抑的躁动。
“这就是迎客来这道菜的捧果佳人，各位谁看的上，回头跟掌柜的报房号，带回家去也好。”范淮汉一副老手的样子，告诉众人。
有禁不住的人，用手中的签子撩了撩少女的长发，道：“好歹相识一场，说说名字嘛。”
那少女就微微屈膝，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恭敬回道：“奴家月莺。”能坐顶楼的都是贵人，若能得一人欢喜，就得了后半辈子的富贵。
问话的叫林业，父亲在京也算有权，家中母亲最宠他，十二三已经尝得男女之事，家中暖房人可不少，但凡遇见有姿色者都有这么一问。
他随意回了一句：“倒是好听。”就没有下文了。
月莺面色一滞，看看在座的十几个人，中间一位笑意温和，十分亲厚的样子，呼了口气，笑意重新回到脸上，甚至笑得更加研丽。
她抬步走到江迟旁边，“这位爷，上头的菠萝是今日才从外番得来的，水润的很。”就差一句“来一块”明示江迟吃水果了。
江迟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一抬头就看见怀浮舟渴望的眼神—果盘上只剩最后一块菠萝了。
江迟举起签子的手微微顿了顿，他本来想插一块梨的，但是现在……签子落下，准确的插住了那块菠萝。
江迟将手中的菠萝转了个圈，怀浮舟顺着拿签子的手看过去，看到江迟的那一霎那，脸上顿时浮起了笑容，他正要开口，准备向江迟讨这块菠萝，就看到江迟一口吃掉了最后一块菠萝，干脆利落，对着怀浮舟笑得温和。
……江哥，这么搞我真的好吗，你明明看到了我想吃那块小菠萝。
从江迟翘起的嘴角看，他觉得这么搞真的好。
月莺发现了两人的眼神交际，循着江迟的目光看过去，与江迟的温和俊朗不同，怀浮舟显得太年幼了，虽然十五六了，但孩子气还没脱掉，而且一看就是个雏，就知道吃，从头到尾都没看自己一眼。
月莺有些扫兴，这群人上楼的时候就被她看中了，家境倒是其次，这里头还有几个样貌不错的，若真的被带走了，那日子得多可心。
现在看来，倒是没可能了。
“敢问月莺姑娘，年芳几何啊？”这话是赵老十右边的刘磐问的。
刘磐其实家境一般，他们家是近几年才搬到京城的，但他素来人缘好，跟谁都能说上话，赵老十今天也是顺便，来的时候叫上了他。
月莺本来就冲着江迟几个人去的，其他几个倒没怎么在意，这会儿有人问也没什么兴趣，低声回道：“小女子年芳二八。”
这之后没人再问了，大家新鲜头过去，照旧各聊各的，直到天色不早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