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楚楚与严旭是父母指婚,婚约从小就有,甄楚楚也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既定夫君。
甄家与严家相隔不远,两家是世交,甄、严两府的夫人闲来无事常常小聚,两个孩子也就时常见面。
自小培养的感情就是不一样,两人婚后多年感情甚笃。
严旭年少就随父从军,严父不是一个慈父,他把严旭丢进军队就去忙自己的事了,直至严旭逐渐立功一步一步靠着满身血污与伤疤走到严父身边,被皇上封为护军将军时,军队里的人才知道这个同吃同住的小兵,竟然是冠军侯的独子。
严旭继承了父亲的雄壮身材,娇小的甄楚楚站在他身边,更显小鸟依人。
甄楚楚常打趣严旭像头憨熊,严旭只是满脸温柔笑意看着她,坐在她身旁,听着她叽叽喳喳说今年府里的趣事。
严旭毕竟身兼要职,不能常常回家看望,江相汝比甄楚楚小两岁,常到将军府找她玩。
她从不走正门,每回出了皇宫就四处乱逛,逮到一个路口,只要是往西去的,她就钻,因为她只知道将军府在西边。
就这样七拐八拐的,回回她还真能找到地方,不过从来都是偏门,一开始,守偏门的老头还会劝她,让她带两个丫鬟跟着,走正门来。
堂堂公主,走小偏门像什么样子,哪儿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江相汝一脸诚恳的答应着,转过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没过几天老头就又在偏门看见她了。
来的次数多了,守偏门的老头也习惯了。
甄楚楚见到江相汝,就要费劲口舌的劝嫁——江相汝十六七了,虽说公主晚嫁两年没什么,但是一直拖着也不像话,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另外甄楚楚也害怕江相汝的闲散性子,日子过着过着就随便找个书生做驸马了。
毕竟,江相汝本人就说过这样的话,“驸马肯定会有的嘛,我觉得每回的状元郎就很不错,温文尔雅,一看就是好脾性。”
甄楚楚啐他一口,“人家状元郎是拿书本的,浑身书卷香墨气,能看上你个舞刀弄枪的?”
甄楚楚这话是往大了说的,江相汝虽然偶尔耍耍长枪,也都是钝枪头减了重的枪,她也就来回转上两圈,普通人看着威风,其实没什么用。
江相汝半点不气,笑得开怀,“状元楼看不上,我就找榜眼和探花,”她甩了甩自己的高马尾,“他们若也看不上,我就找别的书生,天底下这么多书生,总有个肯要我的!”
她不喜欢带那些繁琐头饰,总是束一个高马尾,鬓边逃出两绺头发,爽朗英气。
甄楚楚白了她一眼,“婚姻嫁娶哪里能将就?”
江相汝“诶呦”一声,“你可别在这跟我唐僧念经了,走,我带你去校场,等见了严旭,你跟他念叨去,别在这烦我!”
她说着就拉着甄楚楚往外走,甄楚楚走到院外,拱门两边的小丫头伸着帕子想跟上,被江相汝瞪了回去,“在这待好,我带你们少夫人出去走走,谁也不许跟,等我回来给你们带西街的点心!”
甄楚楚偏头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眼底明晃晃有股子得意,两个丫头张了张嘴相视两眼,不敢说什么,又站了回去。
两人出了门,凑巧卖糖葫芦的经过,江相汝掏出几个铜板从草垛子上拿下两串,递给甄楚楚一个。
江相汝一口咬掉一个山楂,山楂外面的糖衣咬着脆响,和着山楂酸酸的味道,酸甜感遍布整个味蕾。
她口齿不清道:“你都嫁人了,你婆婆还没怎么管你,怎么你亲娘反倒特意送两个丫头,天天守着你?”
甄楚楚拉着她往边上走走,“旭哥整日不在家,将军府里规矩严,我婆婆不说,但是我也不能当看不见,我娘还不是怕我反了天。”
糖衣外面还粘了层芝麻,有粒芝麻卡在牙缝里,江相汝用舌尖顶着,想把它弄出来。
“那也不能跟看犯人一样不给出门啊。”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甄楚楚赶紧拉住江相汝,“这儿要直走,下个路口才右拐。”
她叹口气,“你从哪里听说不给出门的?那两个丫头是看见你来了,才那么死盯着我的。”
江相汝“嘿嘿”一笑,丢了手里的空竹签,“我不就是带你去校场而已了。”
甄楚楚道:“我娘怕的就是这个,老将军逮到我,肯定要骂旭哥了。”
江相汝不服了,“你不乐意去校场,你就别跟着我啊,严旭挨个骂怎么了,我哥也天天骂我呢,我也没当回事啊。”
她背着手走在前面,一副气包的模样。
甄楚楚不慌不忙,“是啊是啊,谁还没挨过几句骂了,”她伸出右手勾住江相汝背在身后的两手,“不过我就是咱们三小姐,挨骂以后还能骂回去,不仅骂的义正言辞,还能让被骂的人一脸愧疚,上赶着赔礼呢。”
自从江相汝带的金佛刻了字,甄楚楚打趣她时,就会叫她“三小姐”。
江相汝顿住猛地转身,“这位小娘子,我看你这些天怕是过得太滋润,忘了小姑奶奶我的搔痒手了吧,嗯?!”
话音刚落,她两手就往甄楚楚腋下伸,甄楚楚也不是头一回应对,退步逃过一击,立即转身逃走。
江相汝一击不成,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她,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两个人在街上跑跑闹闹,彼时风波平静,所以笑得肆意横行,不畏风雨雷鸣。
偶尔甄长恭会到将军府里看姐姐,倘若恰好碰上江相汝,那三人就会一块溜去校场。
严旭会给他们找一个小屋子,透过窗就能看到将士们演练,冬寒夏暑,对于他们都是一样的挥汗如雨。
又过了一年,严讷出生。
这一年里,建北忽然发兵,边疆守了月余,未有成效,严老将军自请上阵,战事吃紧,他是在建北过的年。
建北的雪断断续续刮了两个月了,北狄在冻土上扎营,严老将军一日三上城墙,亲自察看。
几碟素菜,一碗素粥,一人两个杂粮馒头,全军上下都是这样,严老将军与众人同席,这就是他们的年夜饭。
接下来的两年,严老将军寄回家的信越来越少,严旭待在校场的时间越来越久,皇上召他入宫谈话,一谈就是一日,严讷也一天天长大了。
严讷三岁生辰过了没几日,有建北的消息传到了将军府。
严老妇人足有三个月没有收到丈夫一封信了,她每日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花圃,过了近三个春秋,除了过道上清理的干净,其余早已是杂草丛生了。
甄楚楚问过她,要不要派人收拾收拾,她也只是摇摇头,眉眼和顺,“搁在那儿别管,等着那个老东西回来让他收拾,这都是他的活儿,咱不给他省事。”
她说的轻松,可是有几日她看着严旭心神恍惚,心腔里闷闷的痛,忽然来又倏然去。
消息传到家里的那一天,她醒的格外早,睁着眼在床上躺倒天亮才起身,胸口疼得直不起身,倚在床栏上缓了许久,吓了伺候的小丫头一脑门冷汗。
甄楚楚来请安的时候,小丫头把早上的惊险告诉了她,她遣了个小子去请郎中,坐下来喝杯茶的功夫,这小子就回来了。
他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跪着,甄楚楚看到他身后没有人,正要询问,他已经哑着声哭了出来,“少夫人,将军回来了……”
甄楚楚手一松没抓紧,茶水泼洒了一身,茶碗砸在腿上顺着衣服掉下去,碎在脚边,“是旭哥……”
她被这句话砸的脑门昏沉,一时没注意,竟然把与严旭私下里的亲昵称呼叫了出来。
她在问,这话里的将军是不是严旭,是不是一早入宫现在回府的严旭。
严老夫人已经站了起来,拿着帕子擦了擦她身上的水渍,“看看你,一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是毛手毛脚的?”
她拉起甄楚楚,声音祥和,“老爷回来了,咱们得去接接他,不能让他觉得受了冷落,老家伙小气吧啦的,揪着一点事说个没完没了的……”
她一直往前走,甄楚楚这时候才回过神,看着老夫人微微颤抖的手,赶紧搀住她。
主院里黑压压跪了一片人,中间放着棺材,老夫人挥挥手,众人看向甄楚楚,“都下去吧。”
老夫人转过头,对着她笑了笑,“楚楚也下去吧,你去看着讷儿,”她目光转向棺材,“我陪着你爹单独说两句,你这个小辈在这我可不好意思说。”
甄楚楚不太放心,可是老夫人已经撒下她的手,她低着头出了院子,拱门外就站着严旭。
甄楚楚两手冰凉,一颗心好像此时才开始跳,眼泪忽然决堤,“旭哥……爹怎么就忽然……”
严旭给她擦眼泪,擦了又流,怎么也擦不干,他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陪着甄楚楚。
他什么都清楚,早几日皇上就告诉他这件事了,可是现在局势震荡,为了避免引起混乱,消息一直封锁着,军营里提了个副将顶着,送棺的队伍走的悄无声息,昨晚上踏着夜色就入了府。
可是他不敢说。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母亲这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妻子,自己也即将远行。
他张不开口。
他痛苦,可他不能流一滴泪,因为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