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特烈躺在破落屋的草堆上,发着高热的他奄奄一息,怪异的“皮肤病”也愈发严重。
仅仅才过几天,他的双腿就被黏液粘住再也分不开了。
更让斐特烈害怕的是,他感觉那种病甚至还在腐蚀溶化他的骨骼,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太到自己腿骨的存在了。
斐特烈想,自己大概是喜欢上那个叫谭恩的男人了吧,不然他为什么会不愿意对方看到自己这般怪异的丑陋模样。
他喜欢对方,所以希望能在对方的心里留下自己最美好的样子。
……好吧,斐特烈承认自己在对方面前暴露出的性格已经不那么美好了,但是起码他要在对方心里留下美好的模样吧?
斐特烈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的样貌,这为他带来的麻烦远多于好处。
但是在谭淞栢夸赞他好看的时候,斐特烈又感觉到一丝隐秘的庆幸,自己有着这样极好的样貌。
毕竟他是个已经一无所有的落魄王子,能够留住他的也只有自己出色的姿容了。
可是现在,连这份上天给予他的,他仅剩的唯一“财富”,也即将被夺走。
斐特烈感觉到这个世界对他并不友好,他的十七年里,除了父王的宠爱是他唯一幸运,他其它的一切都被不幸充斥着。
从内而外的热度几乎要将斐特烈烧化了,他浑身无力地躺在被他身上的黏液浸湿的草堆上,感觉到万念俱灰。
在月光里,斐特烈想伸手去够身边的那把阵剑,结束自己可怜又可悲的一生,却发现他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
……
在斐特烈消失的这三天里,谭淞栢几欲疯狂。
他在各个地方疯狂地寻找斐特烈的踪迹,却因月溶湾周围人烟过于稀少,而所得甚微。
布埃尔见谭淞栢的神色阴沉,宽慰他道:“应该不会有事,斐特烈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少不更事的王子了,他这一路上成长了很多,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乌木卡也跟着掺和说:“对啊对啊,斐特烈长得那样好看,会有人帮助他的,应该不会有人忍心伤害他的!”
谭淞栢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乌木卡:“为什么呢?”
蒙里:“他那样的容貌,放在哪里都是个祸害,别说是帮助他了,不对他图谋不轨就很不错了。”
见谭淞栢的脸色更加阴沉了,队长布埃尔有些头疼。
布埃尔的本意是安慰将军,让他平心静气一些。
可被蒙里和乌木卡两个三言两语一搅和,全部白搭,谭淞栢更着急了。
谭淞栢下令:“留守在月溶湾营地里的人也全部派出来,把这块地方仔仔细细地再搜查一边。”
然后谭淞栢对另外三个人说:“你们几个晚上也别睡了,都给我出去找人,不找到就别回来了。”
布埃尔看着身旁两个猪队友,叹了一口气,他能怎么样呢?
在谭淞栢没日没夜找他的时候,斐特烈却在破落屋里整日昏昏沉沉。
每次的清醒对于他而言,都是一场噩梦,他发现自己下半身开始蜕去细鳞片状的死皮,显得异常恶心丑陋。
斐特烈无比庆幸没有镜子,他没有办法看清楚自己现在的丑陋的怪物模样。
在又一次清醒时,斐特烈见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他曾经的奴隶阿奇亚。
斐特烈嗓音沙哑而虚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奇亚说:“奴是跟随您而来的。”
斐特烈嘲讽一笑:“跟着我?你不是已经投靠了亨利了吗……”
阿奇亚眼神中饱含着迷恋:“奴没有,奴只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爱慕……奴爱慕您啊……”
在阿奇亚伸手想要触摸自己的脸庞时,斐特烈虚弱而又厌恶地侧过了脸。
“如果说……背叛我,让我像现在这样四处流亡,苟延残喘……就是你所谓的爱慕……呵呵……你的爱慕可真是……让我恶心……”斐特烈一脸嫌恶。
阿奇亚却笑了,他说:“从前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帝国的翡翠,奴又怎么有机会能够爱您呢?”
阿奇亚俯下身子,在斐特烈苍白黏腻的侧脸上落下几个吻,神情几近癫狂:“我终于得到你了……”
斐特烈皱着眉头:“这样恶心的我……你也亲得下去……”
倏尔,斐特烈展颜一笑,饱含恶意:“也不知道这种怪病会不会传染……也会像我这样皮肤溃烂,发烂发臭……”
这话可以说是极尽煞风景,破坏气氛了,让阿奇亚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但是阿奇亚还是说:“我会照顾您,您会好起来的。”
“别以为你说这样的话我就会感激你,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肮脏卑贱的奴隶。”
斐特烈的咒骂落地有声,他想如果自己的不那么虚弱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用阵剑削掉对方的脑袋了。
后面的两天里,阿奇亚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照顾斐特烈。
他打来水替斐特烈擦身,一次又一次清理他脱落的细鳞状死皮和黏液。
斐特烈自己都嫌弃到不行的腥臭味,阿奇亚竟然伺候得任劳任怨。
他丝毫不嫌弃的模样,让斐特烈甚至怀疑阿奇亚有慕残癖。
……
那天阿奇亚出门了,斐特烈抱着阿奇亚买的话本正消磨时间。
他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虽然每到月光升起的时候,他还是会发热到迷迷糊糊,但总算不是每天都昏迷了。
阿奇亚担心斐特烈每天看到自己的残躯会自残,所以特意买了很多东西给他消磨时间。
甚至还丢弃了斐特烈的阵剑,生怕他那天趁自己不在时想不开自尽。
阿奇亚想,斐特烈大概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其实也是很好看的。
尽管没有了那双白皙修长的双腿,但是他羸弱地裸躺在阴暗的稻草堆上,看上去有种摇摇欲坠的美感。
斐特烈当然不知道,斐特烈现在只关心自己的腿,他摸着自己腿上浮起出的硬疙瘩,无比懊恼,忧心忡忡。
那些疙瘩看起来就像鱼鳞一样排布在他已经溶化了腿骨的下半身上,斐特烈觉得自己看起来更像妖魔鬼怪了。
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斐特烈愤恨地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话本子上。
没成想,这话本子写得也气人,主角笨得像头蠢猪,又善良到一塌糊涂,任人欺凌侮辱。
斐特烈一脸不高兴地继续看着,越看越想哭,他觉得自己和故事里那个可怜虫并没有什么区别。
噢,除了几点不一样,他斐特烈从来都是既不善良又不乐于助人,而且心肠还很坏。
他斐特烈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从来不会任人凌辱。
当斐特烈正百无聊赖地翻话本时,他突然听见破落屋外面传来了动静。
“就是在这附近找到的吗?”一个粗哑的声音问。
“嗯……我和小伙伴之前在这里玩蒙眼拍手游戏,乔恩捡到的!”一个孩子说道。
“给我搜!”一声令下,脚步声立刻四散开来。
斐特烈辨认出那是布埃尔的声音,发现他们竟然找到这里来了,连忙慌乱地扭动着身子往稻草堆里钻。
斐特烈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悲,想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死都做不到。
斐特烈的骄傲使得他不愿意让他们看见他这般狼狈丑陋又恶心的模样,这副散发着腥气恶臭的身躯,真的很吓人。
有骑士闯进了这间破落屋,没有发现斐特烈藏身之处,反而被屋子里的腥臭味呛得很快跑了出去。
斐特烈听到那名骑兵的咳嗽声,第一次感觉散发异味也不全是坏事啊。
“报告将军,没有发现!”几十声报告在屋外响起。
“咳咳咳……”一个骑士不断地在呛。
蒙里问他:“福特,你咳嗽什么?”
福特说:“刚刚那间破屋子怪味道太大了,差点把我熏吐了。”
谭淞栢异常敏感:“什么屋子,带我去看看。”
当谭淞栢和蒙里布埃尔踏入那间破落屋时,也着实被屋子里的怪味给惊了一跳。
也不怪刚刚那个骑士反应剧烈了,这味道确实是非常人能忍受的。
蒙里捂着鼻子皱眉:“这里到底放过什么啊?感觉像死了一百条鱼……”
“……”斐特烈躲在稻草堆里面一声都不敢出,但是莫名地就是想削掉蒙里的脑袋。
谭淞栢捡起了地上放着的话本,觉察到了什么,在整个屋子里转了两圈。
斐特烈心如擂鼓,感觉刺激得不得了。
这次藏猫猫比起他小时候玩过的任何一次都来得刺激。
谭淞栢走近了那片凌乱的稻草堆,伸手一把掀开了铺在上面的一层稻草。
稻草下面露出来一条像鱼尾形状的肉色物体,散发着强烈的腥臭味。
屋里的布埃尔和蒙里都震惊了。
谭淞栢只是对身后的两个人说:“你们都出去,在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在关上门后,谭淞栢阴恻恻地轻笑一声说:“还不出来吗?”
斐特烈知道自己暴露了,但是他就是不想出来,现在的场面已经够让他难堪的了。
谭淞栢一把抱起了挡在斐特烈脸上的稻草丢开,就看见对方蜷缩在角落里,用手捂着脸,不愿意抬头。
谭淞栢原本濒临极点的怒气,在面对这样的斐特烈,已经消下去了大半。
谭淞栢刚刚伸手碰到斐特烈的肩膀,就被他狠狠甩开:“别碰我!”
斐特烈只是担心自己身上的怪异的皮肤病会传染给他,但是过于激动了一些。
谭淞栢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他用力地抓过斐特烈挡在脸上的手,压在了他身侧,冷笑一声:“你又要离开我了是吗?”
虚弱的斐特烈挣扎不过他,只是用一双翡翠色的眼眸狠狠瞪着他。
谭淞栢不管他的意愿,直接对着他苍白的嘴唇就咬了下去。
这不是吻,只是单纯的撕咬。
斐特烈剧烈地喘息着,嘴上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哭出了声。
谭淞栢刚刚松开他,就被他狠狠地甩了一耳光,斐特烈已经开始变得锋利的爪子甚至划破了他的脸。
“你每次都欺负我……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欺负我……你真是无耻至极的混球……贱民……”斐特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可以打我骂我,唯独不能离开我。”
谭淞栢舔吻着斐特烈眼角的泪水,却发现泪水含在嘴里已经变成了固体状的泪珠子。
鲛人泣泪成珠,竟然是真的。
斐特烈哭着说:“你不就是贪图我的美色吗?现在我已经不再美貌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不得不说,这小孩是真的会戳谭淞栢的肺管子,这话简直要把他气笑了。
谭淞栢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的美色值得我对你这么好?天底下比你更年轻,比你更貌美的人比比皆是,你看我有多看一下吗?斐特烈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斐特烈愣住了,这通屁话虽然让他很不高兴,但是确实说得没错。
他斐特烈确实不是世界上最美貌的人,那谭淞栢为什么要对他好呢?
谭淞栢告诉他:“我对你好,不会因为你的容貌而改变,也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地位而有所不同,我对你好,仅仅是因为你是斐特烈,是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
“我可以跪在你的脚下,我可以臣服于你,是因为我爱你,所以你不能离开我,如果你离开我,我会发疯。”谭淞栢一面替他擦着眼泪,一面说道。
斐特烈一脸悲伤地说:“我病得快要死了,所以我不想拖累你,你大可以放下我,让我自生自灭。”
谭淞栢愣了一下,看向斐特烈已经变成鱼尾状的腿,倏然笑了:“那我就和你一起得病,一起死掉好不好?”
斐特烈想了想,弯起一双翠色的眼眸:“好啊,那你就和我一起死吧。”
等斐特烈被谭淞栢裹着衣袍抱出来的时候,外面等候的骑士们都愣住了。
他们都没想到,这恶臭的根源竟然是斐特烈。
看谭恩将军毫不避讳地把他抱在怀里,所有人都不得不钦佩将军的忍耐力了。
其实别说只是有点腥臭味道的活人了,谭淞栢曾经连他被冰冻住的尸体都抱过,哪里又会嫌弃他的味道呢。
在谭淞栢看来,能拥抱着活生生的他,就是一件很幸福事情了。
……
自从斐特烈跟着谭淞栢回来后,谭淞栢就替他在海边凿了一个岩洞。
那个岩洞上方被挖空,这样阳光和月光就能找进来,又有海水被引进洞穴,硬是凹出了一个人工水池。
斐特烈整日躺在潮湿的水池里,大多数时候,谭淞栢都陪在他的身边,偶尔他出去时,也会给自己留下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从那天起,阿奇亚就自发地跟了过来,每天跟在斐特烈身边,赶都赶不走。
斐特烈对于这个背叛了自己,造成了自己被流放,而且对于自己还有某些不良企图的奴隶烦不胜烦。
于是斐特烈便不再搭理阿奇亚,整天让谭淞栢替他干这干那的,把谭淞栢指挥得团团转。
不知道为什么,斐特烈就喜欢看着谭淞栢围着自己转的模样,这给他一种心被填得很满的感觉。
“谭恩,谭恩,你快过来!”斐特烈又喊了起来。
谭淞栢很快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斐特烈两手撑着池子,用已经看不出人腿模样的下半身拍了拍水,说道:“你看,我感觉我的瘫痪好像已经好了!”
“……”谭淞栢很想告诉他,他这不是瘫痪,他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成长。
斐特烈伸出已经变成了爪子状的手,触摸上自己的下半身原本是腿的位置,却发现上面已经生长出了更大片的鳞片。
那些淡金色的鳞片在水中散发着粼粼的冷光。
如果忽略那些还没有被长好的鳞片覆盖的嫩肉的话,斐特烈第一次感觉,他看起来就像长了一条鱼尾巴。
斐特烈用爪子撑着自己的脑袋,一脸笑意盈盈地问:“谭恩,我像不像是童话里的美人鱼?”
谭淞栢挑了挑眉,告诉他:“不是像,你就是人鱼。”
斐特烈愣住了:“什么?”
谭淞栢笑着对他说:“你的母亲,应该是鲛人,你是鲛人和人类的孩子,可不是传说中的人鱼吗?”
斐特烈这才反应过来:“这么说,我不是生皮肤病了……”
谭淞栢弯下腰摸了摸他金灿灿的脑袋:“这只是你成长的必经过程。”
斐特烈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腰肢说:“那我以后可能不是人了,你不能嫌弃我,你说好了要一直喜欢我的,你不能反悔了。”
谭淞栢弯腰亲了亲斐特烈的平下巴:“不反悔,永远不反悔。”
斐特烈想了想,弯着唇角对他说:“谭恩,我快要成年了,下个月就是我十八岁生日了,我以前都有很多礼物的,所以你要送很多礼物给我。”
谭淞栢笑着说:“好啊,你想要什么,全部都写下来。”
斐特烈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有点心塞,他现在似乎连鹅毛笔都抓不住了。
谭淞栢看出他在烦恼什么,笑意柔情缱绻:“你不用写字,亲我一下,你想要什么,就全部写在我心里了。”
斐特烈觉得脸有点发烫,但嘴上还是说:“你说的,你要是漏了什么我想要的,我一定会重重地罚你。”
谭淞栢踩着台阶,一阶阶地踏入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海水里,走到斐特烈面前。
谭淞栢对斐特烈笑得柔和,但嗓音却比平常暗沉得多:“嗯,你来吧。”
其实斐特烈觉得如果谭淞栢不说那句“来吧”,他可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心发慌到手足无措。
这样感觉实在太害羞了。
斐特烈盯着谭淞栢的脸,突然发现他其实长得也很好看。
一双点漆丹凤眼深邃而迷人,高耸的鼻梁显得谭淞栢原本有些过于阴柔的五官稍显冷肃。
斐特烈垂眸盯到他的嘴唇上,那是一张形状优美的薄唇,泛着淡红色,斐特烈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那双薄唇张开,吐出一句嗓音低哑的催促:“快点。”
斐特烈咽了一口口水,把自己的胳膊环到了对方的脖子上,歪着脸,寻找着合适的亲吻角度。
毕竟,他自己的鼻梁也不低,他想,两个高鼻梁的男人之间要接吻,一定得小心点。
对于斐特烈的磨磨蹭蹭,谭淞栢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摁下了他的头。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让斐特烈所有的准备都忘的一干二净。
他只知道张开嘴,让对方在自己的口腔里肆意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