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旅馆,朴昇顾不上前台异样的眼光,就直奔洗手间,趴在洗手台上干呕了起来。
这是洗胃的后遗症,朴昇一共洗了两次胃才拿出那件随时会要了他命的东西。
旅店前台让男服务生过来查看情况:“先生,您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朴昇冲他摆了摆他仅剩的一只左手,然后示意他出去,让他一个人待会。
等他面色苍白地从洗手间出来时,前台小姐问他:“先生,您确定没事吗?我们这里附近有好几家医院……”
朴昇递出了一张身份证:“不用了,给我一间标间,两晚。”
前台很快办理好了入住手续,把房卡和身份证递给他:“退房时间是后天中午十二点半,李先生,祝您入住愉快。”
朴昇道了声谢,收回了那张房卡和身份证,很快上了楼。
朴昇在带出斐特烈之后就后悔了,他现在也忘不了对方充满恨意的眼神。
但朴昇想,他也算受到了足够的报应,斐特烈的濮爪刺穿了他的一颗肾脏。
而为了逃出那个组织,他舍弃了对于他而言,最为重要的右手,用来作画的手。
现在不仅那个组织在找他,连警方和谭淞栢也不会放过他。
只要被任何人抓到了,他朴昇都不会有好下场。
朴昇觉得自己就像从被人人追捧的云端落入了人人喊打的肮脏街巷。
朴昇想,这个代价已经够惨烈了。
……
孙峰走进实验室,隔着特殊材料制成的透明隔断望着那条搁浅的金色人鱼,露出了一个斯文内敛的笑意。
斐特烈听到一阵皮鞋的脚步声后就抬起了脸,却并不理会孙峰的招呼,只是蜷缩起自己的尾巴,伏趴在缸的另一端。
他鱼尾上的金色鳞片在一次射线反应试验之后开始大量脱落,现在甚至能够直接看到他鳞片下的皮肉。
后面跟着进来的科研人员推进来了一只巨大的金属舱,然后当着斐特烈的面直接打开了无菌舱。
斐特烈看见,那是一只生着金色鳞片的海豚,但是它的面容极其肖像斐特烈,鱼鳍上甚至带着濮爪。
孙峰敲了敲舱门,笑着说:“人鱼,我想你还没见过你的孩子。”
斐特烈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那只兼具自己特征的生物,然后便转开了脸。
紧接着,研究员们就把那只生物用机械臂投入了关押着斐特烈的缸。
斐特烈看着那只生物跌跌撞撞地游向自己,就像带着生性里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一样。
它浅灰色的鳍濮上面甚至没有锋利的爪子,就像新生儿一样带着稚嫩的粉色。
但在它贴上斐特烈的一瞬间,它稚嫩的身体就被一只尖锐的利爪撕裂了,血水染红了缸中的水。
斐特烈抬起了沾染血液的苍白下颌,望着外面一张张惊恐的脸,露出了傲慢的嘲讽笑容。
孙峰离奇的愤怒了,但他很快笑了起来:“虎毒不食子,看来你们人鱼是比恶虎更凶残的野兽,不过……”
孙峰笑着说:“我们为你留下的备用后代可不止这一只呢。”
斐特烈死死地用一双兽瞳盯着他,露出了森白的獠牙。
孙峰只是对其他人吩咐:“准备好麻醉工作。”
下一秒,缸内就被麻醉气体充满了,斐特烈在脚步声和仪器声中失去了意识。
……
谭氏兄妹带着雇佣兵和“小树林”公会的成员一起搭直升机到了A国的p州。
注意到谭智茂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寻时故意笑着和她打趣了一句:“以前我爷爷说,直升飞机上一定很热。”
见谭智茂不搭话,寻时接着说了下去:“因为他看电影里飞机上面有这么大风扇,一旦停了飞行员就不停地冒汗。”
谭智茂送了一个白眼给他,刚想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说你是孤儿吗?你哪来的爷爷?”
寻时笑得可贱:“孤儿院电视机里的聪明星爷爷也是爷爷,不行吗?”
谭智茂不太想理他,只骂一句:“……你个傻逼。”
寻时笑着凑近她说:“你看我都给你讲笑话了,你倒是好歹笑一个啊?”
谭智茂龇了龇牙:“……笑你妹,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又土又没文化。”
寻时冲她笑了笑:“你指望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给你讲什么有文化的笑话?”
闻言谭智茂只是侧过脸,没有再说话。
海风掀起了谭智茂侧脸颊上过长的刘海,露出了她光洁的额头。
寻时盯着她的侧脸,也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像他一个人的一场梦,谭智茂再也没有提起过。
一切就像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寻时终于开口问她:“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谭智茂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和我上床吗?这么想的男人不计其数……”
寻时笑得很是痞气:“我不仅想这么做,我还想每天这么做。”
还没等谭智茂说话,寻时就以指封唇阻止了她开口,说道:“听着。”
那个男人对她说:“我不在乎你过去怎样,我没有参与的我无权干涉,但是你的未来,我希望陪你一起走过。”
过了好一会,谭智茂开口说:“就这样吧,你别逼我,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够了,我不想再失去点什么了。”
寻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谭智茂不想再重新开始新的感情了,所以她不想给任何人机会。
海风吹乱寻时的衣摆,在谭智茂的腰间擦过。
此时,寻时觉得自己和她离得很近,又很远。
他心情复杂地离开了甲板,正看见船舱里面,谭淞栢握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依旧神情阴沉。
昨夜他们接到了那个混蛋画家朴昇的来电,说明了大致情况以及那个私立研究所在地址。
寻时此刻有些嫉妒谭淞栢。
他想着,你就要找到他了,可她就在我身边,我却永远没办法靠近她。
……
当斐特烈再次醒来时,他的下半身已经失去知觉了,他低头就可以看到自己被打开的胸腔和搏动着的心脏。
孙峰在他面前,抬起了无菌手套上面的一块苍白而血腥的皮肉。
那双沾染着血水的手,把指尖那张皮肉在斐特烈的眼前展开,皱曲的皮肉上面纹着黑色的字符。
孙峰念出了那张从斐特烈肋骨上面剥下来的皮肉上面的字:“谭淞栢?他是你曾经的饲养者吗?”
斐特烈森白到透明的濮爪费力地向前曲伸,却因镣铐而变成徒劳的挣扎。
孙峰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出来那个名字对他的不一般,笑着说:“还是说,他是你的情人?”
斐特烈望着孙峰,嘶哑着嗓子:“还给我。”
孙峰笑了笑,说道:“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看来这个人真的对你而言不一般。”
斐特烈没有吭声,只是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孙峰笑了:“怪不得你这头野兽对雌性不感兴趣,原来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卑劣的同性恋者。”
斐特烈并没有理会他的诋毁和侮辱,只是竭力说道:“把他还给我。”
孙峰只是问他:“他在你的身上刻字,是想说明你是他的所有物吗?”
斐特烈勉强勾起唇角笑了一声:“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
孙峰问他:“你们做过吗?”
看他不回答,孙峰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抚摸上斐特烈的鱼尾:“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和你这样的野兽做的?”
斐特烈神色异常冷淡,甚至没有笑意:“在你们这些卑微又丑陋的生物眼里,那种事情大概只是为了繁衍后代。”
孙峰突然皱起了眉,金丝眼镜后的眼里满是暴虐:“住嘴。”
他对于“卑微”两个字眼异常抵触,这让孙峰回想起自己有些不那么美好的过往。
斐特烈看到这个男人像被踩到痛脚一样跳起的情绪,恣意嚣张地笑出声来。
孙峰异常愤怒地用解剖刀在他脱落了鳞片的尾巴上剐落了一大片的鳞片。
蒙德里安走进实验室,阻止了他:“孙峰先生,我们的研究可不包括虐待实验对象这一环。”
孙峰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而后摘下血淋淋的手套,转身对蒙得里安说:“抱歉,博士。”
在孙峰离开实验室前,对蒙得里安说:“这只野兽很容易激怒人类,您和他对话可要尽量小心呢。”
经过几天的听闻,斐特烈已经能够依稀理解一点点A国的语言。
所以他拼命示意,让蒙得里安把被孙峰放在解剖台上的那块皮肉递给自己。
蒙得里安把那块皮肉放到了他的爪心里:“虽然你活不了多久了,不过你的基因会世世代代地在人类身上流传下去。”
斐特烈只是拼命握紧了爪心里的那块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的皮肉。
他望着解剖台上冷白的无影灯,神情凄迷而温和,仿佛透过灯光在看什么人一样。
在蒙得里安离开后,又进来许多研究员,他们开启了仪器设备,开始进行工作。
有人在说:“真顽强,我以为它已经死了……”
另外一个人笑着说:“毕竟是野蛮的凶兽,它在海底的杀伤力甚至高于一头成年虎鲨。”
其中一个人说:“它的确是个强大的物种,它的基因如果和人类融合的话,不仅可以解决现有的许多疾病,甚至可以延长人类的寿命。”
斐特烈冷眼望着在自己身上动刀子的研究员。
一个研究员甚至伸手摸了摸斐特烈的脸:“噢,这怪物可真长了一副好长相,怪不得有女人愿意对它投怀送抱……”
斐特烈一侧脸就直接咬掉了那个研究员的拇指。
在那人惨叫时,有人把解剖刀直接插进了斐特烈的脸颊,刀刃甚至割裂了他的唇侧。
另一个研究员叫起来:“你做什么划烂它的脸?”
被咬的那个人恶狠狠地拔出了解剖刀:“这畜牲咬掉了我的大拇指!”
两个研究员走出了实验室,紧接着又进来了几个人接替他们的工作。
渐渐地,斐特烈发觉自己能够感受到脸颊上剧烈的疼痛了,但被拆开的胸腔依旧毫无知觉。
孙峰走到斐特烈的面前,轻轻地抚摸着他苍白冰凉的脸颊:“真可惜,原本还想把你的头颅完整地保留下来做标本的。”
斐特烈目光死寂地盯着他,唇角牵扯出一个冷淡的笑意。
由于那道从嘴角开始裂开的刀痕,他的笑容显得异常狰狞。
……
当雇佣兵们冲进那处深处地下二十米的研究所的实验室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无数个无菌球舱里装着成百上千只变种怪物,他们体态各异,有的甚至长着人类的面孔,蜥蜴的尾巴。
谭淞栢甚至从某些变种的面孔上,看出了他最爱的孩子的相貌特征。
一股愤怒从心底开始烧起,直接点燃了他这些日子积下的压抑。
甚至没有等警方赶到,谭淞栢就直接下令:“全部销毁。”
当谭淞栢在最深处的解剖台上看到只剩一口气的斐特烈时,所有的愤怒都只剩下了心如刀绞的疼痛。
他放在心尖上去疼爱的那个孩子,胸腔血肉向外翻开,他的心脏就在谭淞栢的眼前微弱地搏动着。
谭淞栢一步步走到那张解剖台前,望着斐特烈,却发现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了。
谭智茂捂着嘴,强迫自己不哭出声来,可一看到斐特烈的模样,她的眼泪就像漏了的水龙头,拼命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然后她就听见她哥重重地在斐特烈的身前跪下了,压抑的哭声听得令人心碎。
斐特烈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细微得就像蚊虫扇动翅膀:“……是你吗?”
谭淞栢立马爬起身,挪到他的身边,尽可能压抑下嗓音里的哭腔,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是我……”
斐特烈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笑容,尽管他的模样已经不复俊秀。
但在谭淞栢眼里,他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谭淞栢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锁着斐特烈手腕和胯部尾部的锁链。
正当谭淞栢解锁时,斐特烈的耳朵倏然动了,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皮鞋脚步声。
一瞬间斐特烈突然扑倒了谭淞栢,一发带着高浓度麻醉剂直接打穿了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肺叶。
发觉自己没能一击必中,孙峰慌忙往另一头跑去,雇佣兵很快追了上去。
谭淞栢听着斐特烈突然剧烈起来的喘息声,感觉自己的心剧烈抽痛起来。
斐特烈原本已经麻木的肺叶被射穿后,呼吸对于他而言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
这种疼痛比起被剐肉更加难熬,斐特烈知道自己大概还能挺几分钟,甚至半个小时,但是他不想再忍受了。
这种疼痛让斐特烈甚至感觉,或许让他直接死掉,都比让他这样拖着被开膛破肚的残躯苟延残喘,要来得仁慈得多。
于是,他对谭淞栢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杀了我……”
谭淞栢沉默了很久,他知道斐特烈活不成了,这是他的孩子的最后一个愿望。
曾经那个孩子对他说,他有很多很多的愿望,等着和自己一起去完成。
他说,想和自己一起去海边捡贝壳,然后串成风铃挂满自己的房间。
和自己一起去山顶看雪景,然后打雪仗,堆雪人,在山坡滑雪橇。
和自己一起去电影院看一百场电影,最好每一场电影都能笑到洒一地爆米花。
和自己一起去五月峡谷看瀑布,看彩虹穿过水流。
谭淞栢颤抖着举起手枪,指向了斐特烈的头颅。
这是他最后一个愿望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谭淞栢垂下脸,吻上了斐特烈满是血腥气的嘴唇。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
谭淞栢甚至能够感觉到子弹穿过斐特烈头颅时的反冲力,以及血肉飞溅在自己脸上的冰凉触感。
这种感觉让谭淞栢感觉到有种麻木到反胃的感觉,此刻他甚至没办法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悲伤。
谭淞栢望着躺在他怀里的斐特烈。
斐特烈睁着一双翠色欲流却涣散的眼眸,望着天花板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长长的刀痕破坏了他原本俊丽秀美的面容,他的死相着实称不上安详。
斐特烈松开的濮爪间掉落下了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谭淞栢伸手展开了那块皮肉,上面纹刻着的自己名字已经被血水模糊了。
此刻,谭淞栢并没有感到多少痛苦,他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这种麻木让他连哭都没有办法哭出来,只是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原来心如死灰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
谭淞栢想,世界上最疾苦的事情原来不是永恒地心如空城。
而是有一天被填满了,终于得到了,又被丝丝抽走。
赐他美好梦境还赐他很快就清醒,这大概是谭淞栢遭遇过的世界的最大恶意。
第二声枪声很快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