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栖彩楼 7
林小钗2020-02-10 20:262,820

  苍苍竹林间,传来华林寺杳杳沉沉的钟声。竹里馆中的密室,茶汤清香四溢。

  “打伤孙厨头又纵火烧屋,脾气着实暴烈。”龙七站在半壁海域图前作标记,听了彩娘的禀报又觉疑惑,“纵火又未趁大火跑掉,还出手救阿晋?孙厨头之言可疑。”

  “问过阿晋,当时确只她一人在火房。”

  “身手那般敏捷之人,却被断梁砸中?”

  “方才小丫头替她更衣,发现她身上有多处刀剑旧伤,肩头还有未愈箭伤。”彩娘回道,“看伤口形状,似乎被梨花箭所伤。”

  龙七惊讶地转过身来,“确定?”

  “无十分把握。”

  “此刻伤得如何?”

  “这会子还未醒,被砸的头部尚不知轻重,腿怕是折了。”彩娘笑了笑,“若非晕过去,这伤只怕查不了。”

  龙七若有所思,右手半握着拳五指徐徐捻动,“把她医好,或许,她不是石络纬中意的农庄丫头那么简单。”

  “是。”彩娘柔声应着,又请示道,“火房的账还让阿晋接着记?”

  “千里之堤溃于一蚁。让孙厨头得点教训,不可任她仗着厨艺一手遮天。”龙七说着瞟了一眼书案上的火房账簿,眼中露出欣赏,“不愧是老商行出身,小小年纪如此有章法,若他爹在世,必成大器。外头还乱得很,让他再避段时日。”

  “这孩子有福气。穷途未路却得七爷搭救,在火房里遭排挤又得献姑娘出头。”彩娘笑道。

  “她倒好管闲事。”龙七挑了挑眉,拿定主意,“告诉华叔,去查一查她的底细。”

  待彩娘离去,龙七从柜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鎏金锦盒,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枝摔断的玉钗,一枝折断的箭。

  箭上隐约还残留着血迹,龙七轻抚断箭,再往上三寸就是箭头,箭头上的每一个倒勾,每一个倒勾的深度、弯度,他再清楚不过,青竹帮专为安南惠王赶制的。未曾想这支箭会射向他,替他挡箭的恩主不知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然而,一个农庄酿酒丫头的肩上怎会有此箭伤?

  献玉昏昏沉沉中恍然回到儿时。

  六月的天儿闷热得紧,空气里湿辘辘的,正殿前满池的荷叶蔫蔫软软,观里静静幽幽的仿似无人。

  酒婆婆又给派了活,莲花山庄里的小孩都在玩,唯独她,不是洗米烧火就是搓酒饼,无聊透顶。她气鼓鼓地在石臼子里捣钱草芝麻花,捣着捣着,瞅见酒婆婆在藤椅上醉得不省人事,撒腿溜出山门。

  自酒坊沿小路玩耍,一只蚱蜢引她注意,蚱蜢凶狠狡猾得紧,几次要得手,都被它布满锯齿的后腿击中,不知觉便追到山庄的农田里,蚱蜢通体发绿,躲在田梗上草丛中甚难分辨,苦得献玉一番好找才算寻得踪迹,她蹑手蹑脚地慢慢靠近,瞅准时机,猛扑上去——得手了。

  她得意地捉住蚱蜢起身,脚还没站稳,背上便中了一脚,整个人滚进水田。

  大小井仔勾着肩膀挑衅地哈哈大笑,几个跟班小子笑得抱肚。

  她吐出嘴里的脏泥,愠怒不已,“为何踢我?”

  “你越界。”小井仔指指二里外的白云观。

  “放屁,大家都是庄子里的人,凭什么我不能来。”她从泥水田里爬起来。

  “疯婆子不能来,你也不能。”小井仔蛮横地道,大井仔嘴里重复地道:“不能来……不能来……”

  小跟班们见状七嘴八舌地附和:

  “疯婆子养大的,自然也是疯的。”

  “你个没爹没娘的垃圾婆,可别把疯病传给我们。”

  “我娘说,要不是疯婆子能给少主做药酒引子,白云观也是不能待的。”

  ……

  “婆婆不是疯婆子!” 她大声反驳,气得小脸发红。婆婆待她虽严苛,四五岁便让她干扫地烧火之类的杂活,却是她唯一的依靠。

  “庄里个个都叫她疯婆子,谁都不和她来往,”小井仔丝毫没将她的愤怒放在眼里,反而激动得快要唱起来,“就是个疯婆子,就是个疯婆子。”

  她气得发抖,冲过去将小井仔扑倒在地,二人扭打起来。

  小井仔大叫:“玉仔发疯了,要打死人了……”大井仔见弟弟吃亏,冲上去一把将她从小井仔身上拎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不分鼻子眼睛地踹上两脚,她还没回过神来,跟班小子们也跟着上了拳脚。

  不多会儿,她被打得缩成一团,再无还手之力。

  几个佃户路过,见被打的是玉仔,非但不上前劝阻,还驻足观看起来。平日里,他们或多或少受过酒婆婆的刻薄,偏生酒婆婆又会些拳脚,说不过也打不过,憋屈得紧。跟庄头闹了好些回,才将酒婆婆的酒坊迁至庄外的破道观里。庄子里的人也识趣,绕着白云观走。酒婆婆这几年不知从哪里捡了个小娃养在身边,倒也无暇回庄,如此相安无事。

  突然,有个眼尖的佃户瞧见白云观山门前似乎站着一个人,那矮矮胖胖的身形像极了酒婆婆,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一面叫道,“快走!快走!疯婆子来了。”一面拔腿就溜,仿佛稍慢两步便被酒婆婆扒了皮。

  此前,有家庄户小子朝她盛水的缸里吐口水,被她打碎了几颗牙,一个月不能张嘴吃饭,只靠流食养着续命。

  此言一出,众人如鸟兽散去。

  她挣扎着爬起来,远见着婆婆转身回了酒坊,只得忍着痛蹒珊地往酒坊行去。方踏进山门,婆婆浸在酒里的破锣嗓子响起,“酒饼还未搓完,谁许你去玩的?”酒婆婆躺在榕树下的藤椅上,有滋有味的小酌,抬眼看了看她,一口酒喷出来,笑得银发乱舞,“哟哟哟,这脸都肿成猪头了……”

  婆婆竟是铁石心肠,她被打得这般狼狈,不但不替她出头,还斥责她,嘲笑她。她再也绷不住,嘴巴一撇失望得瘫坐在地大哭起来。

  酒婆婆并不哄她,自顾自地饮酒,待她哭得差不多了,醉熏熏地道:“想不想打赢大井仔?”

  她糊着一脸的眼泪鼻涕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酒婆婆指着墙角的水桶,含混道:“明日随我去莲花泉挑水。”

  酒婆婆酿酒不但讲究米谷、高梁的成色,对浸米制酒之水更是挑剔。莲花山庄地处狮子洋边,小西江穿庄而过,溪流河涌纵横交错,水塘泉井俯首即是。江、河、井、泉,不一而足,任尔取之,然则,酒婆婆偏说不堪用。只肯用未沾地的雨水,或是用西江岸边的蕉林里集来的朝露,又或是莲花山中未出山的清泉。

  自白云观到莲花泉,山路曲折陡峭,二十里地来回两个时辰,挑回来不剩几口水,酒婆婆也不管她辛苦与否,回观接着传她武艺。一日下来,七岁的她常常累得气绝。不过,婆婆酒话甚多,一路上尽讲些话本子,譬如花木兰替父从军、穆桂英挂帅、平阳公主镇守娘子关,她听得神往,不知觉也解了乏。

  一年后,她一个时辰便能打个来回。酒婆婆见她下盘渐稳,脚上亦轻快,身子骨渐硬实,便扔给她一柄木剑,授了几路剑法,捏着酒杯沿子笑称,你若练得让老婆子的杯中酒洒出一滴来,再传你几路。

  话虽如此,婆婆挑剔得很,一招一式她若错半分,婆婆手中的如意珠长了眼似的打过来。

  山门外,又传来大小井仔的叫骂声。这帮泼皮,听闻婆婆罚她上山挑水,便日日堵在山门前挑衅。一开始远远喊几声,见婆婆不搭理,胆子越来越大,日进一寸,直骂到山门前。婆婆不但不去撵走,还道是她引出来的祸根子,自个儿收场。

  她盘算着,当下是打不过,便憋着一口气,没日没夜地在观中苦练拳脚剑术。

  斗转星移,树增一轮,年去一岁。

  那日,晨风和暧,她在院里子正练得风声水起、飞沙走石,瞥眼瞧见山门前站着两人。

继续阅读:第一卷 栖彩楼 8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龙嫂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