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相隔的苍山上,竹林掩映的山亭中,一杆千里镜在手中转动,龙七眉心微皱,几时栖彩楼的护院如此不中用,一个小姑娘还需哑伯出手。
不过,如此凶悍的姑娘甚为少见,不知是何来头。
身手不错……姑娘……手指轻叩着千里镜,来来回回地,龙七陷入沉思。
傍晚时分,方修习心法毕,彩娘、哑伯一前一后步入山亭。
哑伯将金漆食盒置于石案之上,拎出黑褐色的罐子,手背习惯性地碰了碰罐沿,温热适宜,揭了罐盖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这剂甘泉汤煎得火候刚好。自与哑伯结缘,习他传授的心法,吃他调制的清心丸,喝他煎的甘泉汤,经年累月的,这身子骨调理得比常人还强些。
彩娘将流水簿奉上,“七爷,蓝鲸帮与铁扇帮又起冲突。孙总督与和兴记东家密会,似乎有意结亲。”
龙七轻唔一声,不置可否。去岁,夷船在东澳岛搞事,被蓝鲸帮撞上,追至茂名海面被铁扇帮生生拦住。铁扇帮的老规矩,给了护水银子,不论是谁,皆保平安。自此,两帮结下梁子,时不常的打上一架,流水簿上已记有数十宗。至于和兴记,近两年势头凶猛,明里暗里给星虹记使绊子,若是真与孙总督结亲……
单手扶额,目光落在流水簿上。
流水簿中记载着栖彩楼众姑娘迎客的大小事务,不论官员商贾、三教九流,但凡关系十三行贸易之事,均记于簿。若无紧要之事,流水簿七日一送,有机密要务便不拘于此。
这个规矩,始于三年前。
那日,栖彩楼里来了个海关监督,官威十足,派头极大。将溪合姑娘一月的场子全数包下,正是愁眉不展的龙七突然灵光一现。密令彩娘,由溪合姑娘好生探一探海关监督的口风,每艘出海商船载生丝不得超过一百担,此类苛刻条文有何破解之法。溪合姑娘不负所望得了回音——用银子砸。海关这头狮子一开口,即是血盆大口。他奉上四千两白银后,但凡星虹记的商船,生丝便可载千担。
此时,彩娘才知,七爷还是广州十三行崭露头角的星虹记商行东家。见七爷迟迟未翻阅流水簿,她递上契书,“李妈妈又买了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今儿闹事的?”汤气苦郁,龙七小啜一口,扫一眼契书,略为质疑,“不过是个农庄丫头,何值一百两?”
“李妈妈在臭水街守了一日,亲耳听卖主私下议论,她是石斧帮少主石络纬中意之人。”彩娘回道。
龙七放下药盏,面露讶异,“姑娘如何?”距离远了些,千里镜中看不清面容。
“年方十八,身量比寻常姑娘高出半头,条儿极顺,只是肤色粗糙,脸庞黑得看不出长样,许是犯下大错,头发被剃去好些,倒是一双眼睛神彩斐然。”彩娘觉着,甚少有姑娘家的眉眼长得那般英气透亮。
龙七转头望向哑伯,哑伯在一掌宽的栏杆上盘腿而坐,不屑地手语,“有什么了不起,区区几招便将她拿下。”
应该是区区几十招。能得哑伯故意贬损,小姑娘可不止是身手不错。百寻不得的高手送到眼前,妙呀,栖彩楼真真是个妙地。略显遗憾的是,送来的是个姑娘。龙七略一沉吟,问彩娘,“你欲如何安置?”
“她武艺超群,若偱旧制送去随园习艺,只怕教习妈妈们压不住。”彩娘不无担忧。
“彩娘怎忘了买下她的缘由?”龙七不咸不淡地提点。
彩娘幡然醒悟,歉然笑道,“老糊涂了,若真是石络纬的意中人,自不必去随园习艺。石络纬三字便是金字招牌。”当下有了主意,“先捆她几日,去去心气。”
“或许,如寻常姑娘对待更好。”龙七提议。
“这个……她跑了如何是好?”彩娘迟疑——护院也拦不住。
龙七晃晃药汤喝了个见底,笃定地道,“跑不了。”